弟媳本來身體就不好,三弟去年底上山摔斷了腿,不是這病就是那病,沒一個能撐家的,全賴大侄女給人做活勉強度日,大侄子參軍幾年,一點消息都沒有,更加指望不上。每次有點不好,就是跟兄弟姐妹幾個借,她想著老三家日子好過了,自己也松口氣,兩個老的硬是榆木疙瘩不開竅,做妾怎么了?前幾年城里的富戶還不是典妾生子,母憑子貴,瞧瞧人家現在多風光?多少人羨慕?
正巧馮敏送水進來,馮姑媽眼神又轉到她身上,瞧瞧她侄女生得多好,她給那么多達官顯貴家做衣裳,就沒見過比她侄女還好看的姑娘,生得這么好,不好好利用,她都覺得可惜。
馮姑媽將馮敏招來身邊,輕言細語道:“別管你老子他們,你咋想的?你瞧你們家,你一個人累死累活,不過糊住嘴巴,稍微有點事就抓瞎,總不能老這么下去,再說,你都十九了……”說到這里,撇了哥嫂一眼,兩個老實人也覺得愧對閨女,漲紅了臉,低下頭。
知道羞就好,“……你那些小姐妹,哪個不是當娘了,你再拖不得了,你別覺得給人做妾難聽,日子都過不下去了,還管名聲?姑姑跟你說的都是實在話。”
馮敏當然知道姑姑是真心惦記他們家,嘴巴厲害,卻是豆腐心,前段時間爹腿傷發作,還是姑姑墊錢給買了膏藥。只不過他們就是清清白白的平頭小百姓,過著貧窮踏實的日子,達官顯貴距離他們這種人太遠了,怎么敢想有朝一日跟人家扯上關系。
再者,她畢竟才十九歲,從記事起接觸的就是一夫一妻家庭,以為自己終究也會嫁一個如父親或者如哥哥一般的普通男人,生兒育女,平淡度日,她實在想不到如何給人做妾。可是姑姑也說得對,都要餓死了,還講什么氣節,家無恒產,父親腿傷未愈,母親常年來吃藥治咳疾,他們家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馮敏微低頭,“我自然知道姑姑為我好,可咱們這種人家的女兒,粗粗笨笨的,又不會說話不會做事,姑姑就是為我爭取了機會,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倒連累姑姑。”
“你還粗苯?別擔心,你小小年紀就這么懂事勤快,蔡府的老爺夫人最是和善的。人家說了,不拘什么家庭,姑娘好,家世清白,三代無作奸犯科就可以,咱們家世代務農,再沒有更老實本分的。何況,你去他們家,是給少爺做妾的,哪里需要你做事,我看你平常又不愛說話,怎么談得上不會說話?既然姑姑來找你,便是十拿九穩有門路,”
等消息的這兩天,她跟隔壁走得很勤快,西北邊陲這樣黃沙漫天的地方,哪有什么絕頂水靈的姑娘,就是有,人家也不愿去做妾,自然知道蔡府挑了幾個,都被刷下來了。馮姑媽畢竟是生意人,很是明白奇貨可居的道理,好東西總要最后上場才能體現其價值,是以又過了幾天,才跟張婆子舉薦了自己大侄女。
張婆子是見過老馮大侄女的,那姑娘盤靚條順,美得簡直不像本地人,倒是歹竹出好筍。人是沒什么存在感,默不作聲的,可連她家那閉門不出的兒子都知道馮敏長的漂亮,足見在年輕人當中的人氣。就是家里實在不好,一個哥哥征兵去了幾年,沒有半點音信,父母是常年的藥罐子,是以觀望的人雖多,提親的一個沒有。
她要是參選,張婆子比馮姑媽還有把握。她可是知道的,先前進去的那幾個,都是因為長相被蔣夫人嫌棄的,實在沒辦法,西北風沙大,雖說人人出門戴頭巾,本地姑娘大半就是黑不溜揪的,也不知道那馮敏怎么防日頭的,硬是曬不黑,就格外出眾。
這樣的,蔣夫人再挑不上,那就真是天理不容了,可若是挑上了,舉薦的人可有一筆豐厚的賞賜。以防鄰居老馮還托了別人,張婆子當天下午便再次進府找到蔣夫人身邊最得用的劉媽媽,報備了自己舉薦的人選,不過她跟蔡家人打交道日久,人家什么好人好東西沒見過,不敢把話說的太滿,很是含蓄夸了幾句。
劉媽媽一聽她那跟其他人千篇一律的說辭,首先便依照前幾位姑娘的模樣描摹了個大概。先前那慘烈情況,這一個可能也不大行,只不過她素來謹慎,不肯輕易做主子的主,將張婆子打發出去了,這才進門稟告。
蔣夫人正頭疼呢,不免跟身邊的媽媽抱怨,“你說怎么就沒一個出挑的呢?我海口都夸下了,這下兒子媳婦要看我笑話了。”
“怎么會?您還不是為了爺跟奶奶好,有了子嗣,蔡家有了香火,京中再來信,咱們也好交代了,總不好真讓老太爺插手孫輩的房里事吧。”劉媽媽笑著開解。
“誰說不是呢?我那個媳婦,你是看見的,自她進門,八年了,我有沒有提一個納妾的字?還不是為了他們小兩口和和睦睦,叫我這個上人多過幾天輕省日子。給她擋了這么多回,我就指望她自己自覺點,身邊那個叫翠雯的丫頭不是挺好,膀大腰圓,看著就能生養,將來生個大胖小子從小抱在身邊養,不是一樣的?你看沒看見她那天的態度,都成親這么多年了,還跟長不大似的,以后我怎么放心把家業交給他們倆。”
蔣夫人現在是真后悔了,本來媳婦身子不好,她就微微有些不滿,架不住欠著人家柳家的恩情,兩個孩子確實青梅竹馬長大,太過要好,總想著娶進來好吃好喝供著,應該能養好,哪知年年大夫都是那句話,調養調養,養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她那身子能生嗎?生出來的能健康?簡直成了她一塊心病。
連老太爺都關注起來了,她再縱容也是不能了,不過提了一句,小兩口竟然合起來唱反調,給她氣的。老爺也驚動了,當即就給了兩個選擇,要么提了翠雯當通房,生了孩子抬姨娘,要么外面典一個回來做妾。
“我知道她為什么選擇典妾,不就是想著孩子生了再把人退回去?到時候兒子有了,丈夫還是她一個人的,哪來這樣的規矩?真是讓你們大爺慣壞了。”
劉媽媽眼觀鼻鼻觀心,不開腔,心說還不是家里的榜樣立在這里。他們老爺夫人從成親,老爺就將通房都打發了出去,這么多年就兩個人過,和和美美的,哪怕夫人只生了一個,老爺也沒動過納妾的念頭,大奶奶看著這樣的公婆,有樣學樣不是正常?
蔣夫人也知道癥候所在,也不糾結,“好在他們倆都同意典妾了,哪怕不情不愿呢,我要是找不到人,可就難看了。要是在京里,什么姑娘找不著,西北就是這點不好,什么都缺,連個漂亮姑娘都找不到。”
蔣夫人執著于漂亮姑娘,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為了蔡家第三代,二是他們大爺實在不是個好伺候的。雖然捏著鼻子認了,她要隨便挑一個進來,他就敢把人晾在一邊不理睬,那不是白忙活,她可不做那虧本生意,最好一次到位,要挑就挑個最好的,生個漂亮孫子。
“你剛剛出去,是誰找你,又有人來?”
劉媽媽便將張婆子的說辭復述了一遍,蔣夫人這幾天選的也有點累,又一直沒遇到各個方面都合心意的,本想歇兩天,又怕生出變故,不如一鼓作氣做成這件事,當即道:“明天吧,叫張婆子領著人進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