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歲的子車景行第一次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短促而匆忙,猛然間覺得面前還不熟知面目的女子已然在腦中勾勒出了清晰的畫像,美麗得讓他難以移開雙目。
尚顏華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在子車景行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怡然的享用著面前的美味,因為死過一次,她看開了,這世間其實沒有什么東西能夠勝過自己的生命,只有活著,才有所謂的一切,至于禮教和規矩,還沒有讓自己開心來的實在。
車轍被塵土掩埋,尚顏華在馬車里閉目養神,不禁想起了方才時來接人的小廝,先不說他態度恭不恭敬,單單說時間,如果再晚上一時半刻,尚顏華覺得自己興許還能夠請那人吃上一頓晚飯。子車景行不知是不是真的不在意被下人如此怠慢,不發一言就跟了上去。
尚顏華知道這種事情自己一個外人不方便說話,當然,她也在找借口勸說自己不了解內情,唯恐指責錯了人……可是她真的不了解內情嗎?那種情況一看就知道惡奴欺主,她還要怎么了解內情?!明明步子都邁出去了,話到了嘴邊,但是她就是無法痛快的吐出來,不是因為這樣做多管閑事于理不合,,尚顏華清清楚楚的知道,如果自己不能自救,別人的幫助只會成為加速滅亡的推手,尚顏華不愿意害了他,也生怕再看不見的地方,子車景行遭受惡奴的報復。哪怕那個人看起來再波瀾不驚,再穩定沉著,那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小姐,到了。”惜離掀開窗簾的一角,夜已漆黑,橙黃色的月亮像是蒙上了紗,在潔凈的深藍色空中緩緩高升,天色不早了。
尚顏華由惜離攙扶著下了馬車,還沒進門兒就瞧見了在大門口牌匾下來來回回踱步的黃嬤嬤,她邊走邊一手握拳朝著另一只攤平的手掌心敲去,急躁憂慮的樣子一眼便知。黃嬤嬤瞧見尚顏華遠遠地從拐角走來,慌忙一溜碎步行至面前。
“不好了!小姐,快些進去。”黃嬤嬤一時間也顧不得尊卑有別,扯著尚顏華的袖子就往府里頭拽。
“嬤嬤莫慌,這是怎么了?你慢慢同我說說。”尚顏華也是心頭一跳,不會是自己出門晚歸的事兒被父親知道了吧!可是這還沒到府里用晚膳的點兒,按道理也不該被發現啊。
“今兒老爺從外頭辦了事兒回來就去院里看小姐,我說小姐身子好了,今兒早上出門置辦東西去了,老爺看起來有些不高興,說是等著小姐回來,結果這一等…”黃嬤嬤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她的意思已然顯而易見,無需再說。
聽得這話,尚顏華也不用人催著趕著往前走了,自個兒提起裙角一陣風似的跑到了最前頭,還不忘臨時交代惜離一句:“今兒的事兒別說出來。”
惜離在后頭只是愣了愣神的功夫,尚顏華就沒了人影,只是在院墻邊上看見一抹飄飛的衣角。
這方繡鞋剛踩進院子,尚顏華就看見了一片噤聲的奴才,可惜沒一個兒是自己院子里頭的,她這才放下拎著的裙角,儀態大方地緩步走進去,臨門的時候還聽見里頭一個嬌滴滴的婦人的聲音。
沒錯,就是嬌滴滴的,都已經為人母十年了,還能這么放的開,不愧是青樓楚館出身的,就是不一樣!尚顏華鄙夷地撇嘴,里頭有誰在,她一聽就知道少不了府里風頭無兩的二夫人,聲音太有特色了。
掀開簾子,尚顏華走進平日里幾乎從來都沒有動用過的會客廳,一進去就看見了上首坐著的人。左相爺娶親的時間雖在同輩中較晚,卻也是在二十又七有了長子尚文軒,如今已是四十多的人了,但是四十多歲能夠在相位坐上近十年,不得不說,這也是一位厲害角色。
左相的瓷杯放下,不知已是喝了第幾杯茶,旁邊伺候的人直接換上了一壺新的,靛青色袍子穿得板正,頭發全都束起,下巴上沒有一丁點胡茬,在這張臉上能夠看出與尚文軒同樣輪廓的星眸,不同的是左相的目光已被世事打磨圓潤,沒了銳氣,內里卻是一片漆黑,就像在深處封印著一頭猛獸,一旦掙脫就會肆意虐殺!但是總體上來看,不得不承認左相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哪怕年愈四十,滿身的書卷氣也為他平添了博學的風華。
尚顏華以前就算是明明知道父親對自己和其他的庶出孩子不一樣,每每對視上那雙明明看起來慈愛的眼睛,她也只想遠離,或許就是因為她前世太單蠢,所以才會對危險有直覺的判斷。
而旁邊的夫人一身水紅色的錦繡荷花裙,眉眼嫵媚勾人,纖纖玉指捏著美人團扇輕輕在唇邊搖晃,遮擋住了自己咽不下的笑意,但是尚顏華不用細看也能知道這位心中的得意,她是巴不得自己犯錯,好體現自己的賢惠,順便不露痕跡地數落她一番。
“父親。”尚顏華如同往常一樣輕輕地喚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行至中央,只不過這次的小心不再是因為害怕和敬畏,完全出于她晚歸的心虛。
“去哪了?”
不愧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短短三個字就給了尚顏華無可比擬的壓迫力,令她抬不起頭來。
“去逛街了。”好在尚顏華還能夠找到自己的舌頭,不至于說話都結巴。
左相難得沒有繼續數落尚顏華,而是明顯的停頓了下來,甚至于他的怒氣都有所緩和,原因很簡單,尚顏華能夠從以前戰戰兢兢的模樣有今天的長進,這對于左相這個一直想和女兒親近的父親來說,無疑不是一種驚喜。這驚喜自然而然地就擠走了尚顏華晚歸帶來的怒火。
其實看現在的情況,明眼人都知道任由著相爺自己平靜下去也不會有什么大事兒,偏偏旁邊就有著那么一個不配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