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文和昔日幫著董卓出謀劃策，重用了不少士族名流，使得董仲穎能于短期內便在洛陽站住腳跟；其后又以三寸不爛之色，說服了西涼的一票驕兵悍將，這等本事，的確可稱為大才。” 劉協語氣平靜，仿佛就是在講述一段老故事，可賈詡聽著卻是背脊生寒，只覺得劉協還是沒有原諒自己的意思。 在他看來，這位少年天子近半年來變化頗大，而且又才打了一場大勝仗，正是氣勢強盛、鋒芒畢露的時候，如今自己落于其手，天子想要殺自己，也的確沒什么奇怪的。 只是他不甘心就這么稀里糊涂的死去，至少在他心里，他賈文和該是個有大建樹的人，是個該名標青史的能臣。 正當他心中思考著，要如何說服劉協饒了自己時，劉協卻再度開口。 “如此大才，朕自然不會殺他，非但不會，還得重用。” 說著，劉協看向一臉錯愕的賈詡，問：“文和可愿隨朕創下一番事業？” 賈詡訥訥出神，半晌后才反應過來，連忙再次朝著劉協叩首行禮。 “罪臣情愿為陛下馬首是瞻！” 他嘴上如此說著，心里卻依舊有些疑惑，不明白劉協為何短時間內有了這么大的變化。 就比如方才這一串的說辭，明顯就是既想用自己，又不放心自己，所以刻意地打壓、嚇唬。 這種手段算不得高明，如果放在成年的君主，或者一方諸侯身上，甚至是有些小兒科的把戲。 可劉協一路顛沛，自幼也并非被當做天子培養，能練就那般身手，卻隱忍不發，待人處事頗有章法，這就有些出人意料，甚至是驚艷了。 如果說之前賈詡想要效忠，那是怕被清算；此刻他愿意投靠劉協，那便是真心實意了。 劉協盯著賈詡，見其神情懇切，不似作偽，心中也踏實不少。 他上前一步，伸手將賈詡扶起，而后一改之前的嚴肅，言語間也帶著幾分笑意。 “文和不必如此拘束，此間乃是鄉野，你我既是君臣，也是同伴，只管如文素一般便足夠了。” 說著，劉協朝張繡道：“文和的家眷可都還安好？” 張繡連忙答道：“臣一眼便認出了文和先生，所以并未動手，他的家眷無一傷亡。” 劉協點點頭，挽著賈詡，快步來到賈家眾人面前，又是一番關切詢問，這才將自己心中的疑惑給問了出來。 “文和不是該在西涼軍中，或是華陰嗎？怎么會來了此處，還被山賊劫了？” 賈詡面露慚愧，小聲說道：“陛下有所不知，自從王師過境后，段大人便固守華陰，但李傕、郭汜卻是不斷派人送禮拉攏。這幾日不知他們又送了什么信過來，段大人讀了信，居然想要聯合李、郭，前往洛陽。” 說到此處，賈詡似乎是有些惋惜，嘆了口氣，才又繼續。 “臣幾次勸諫無果，自己也招來猜疑，不得已才帶著家小逃出華陰，想去關中避禍。可路上卻被段大人派兵追殺，好不容易才逃出華陰，路上又被這群匪類盯上，身邊家丁更是死傷殆盡，故而落得這般。” 劉協聞言，心中暗自唏噓了一番。 張繡更是雙目欲裂一般，恨不得這便殺到華陰，斬了段煨。 不過怒火終究只是暫時的，很快張繡就冷靜下來，轉頭看向劉協，想要勸他放棄原本的計劃。 看出張繡的意思，劉協淡淡一笑，說道：“文素不必多說了，朕心意已決，華陰無論如何也是要去走一遭的。” 張繡知道劉協的性子，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賈詡，希望他能幫自己說話。 可賈詡心中早已有了算計，哪里會去幫張繡說話。 他沖劉協一拱手，問道：“臣斗膽問一句，陛下為何執意要去華陰？” 劉協盯著賈詡，想要知道他的想法，“段煨可用，至少眼下可用；之前他和李傕、郭汜陷于僵持，倒也沒什么；可如今他們達成和解，甚至是合作，這就大大不同了。” “有何不同？” 賈詡明知故問，想要確定自己是否和劉協一個思路。 “這世上除了你們幾個，絕不會有人想到，朕會獨自前往華陰；段煨雖說鼠首兩端，可也還算有些忠心，否則之前朕去弘農，他也不會出兵接應。朕相信，只要朕和他見過面，必定能讓其回心轉意。” 賈詡見劉協自信滿滿，心中不禁也有些佩服，不過仔細想想，劉協的想法過于樂觀，若是其中有一個環節出了閃失，那么大漢江山說不得都會就此葬送。 “陛下如何保證洛陽那邊不會有細作，又或者不會有大臣反叛？” 劉協笑道：“朕給了驃騎將軍一封密旨，讓他和太尉一同設局，偽造出朕在宮中靜養的假象。況且朕在外人眼里，還是過于年輕，特別李傕郭汜，他們鉗制了朕多時，心中對朕全無敬意，甚至是瞧不起朕，文和覺得，他們即便知道朕不在宮中，又能如何去想？” 賈詡沉默片刻，回想著以往劉協在西涼軍中的評價，對劉協的輕視和質疑瞬間消散。 到了此刻，他若是還不知道劉協的資本是什么，那他可真就對不起自己那偌大的名聲了。 可再仔細推敲，賈詡卻還是覺得有些不妥的地方，至少段煨此人，可不是個心胸寬廣之人；劉協親自去見他，或許可以給他帶來一絲安慰，甚至覺得恩寵，可一旦敵軍來襲，而朝廷沒有援兵，難保他不會再生出別的心思。 “陛下，段煨此人疑心頗重，且唯利是圖，若是只靠著封賞和恩寵，只怕不夠。” 劉協點點頭，道：“朕知道，所以打算暫時留在華陰，組織抵抗，若是段煨此人可用，朕便給他榮華富貴，若是不可，朕也不介意讓他去見楊奉。” 賈詡打了個哆嗦，心中一陣的發寒。 直到此刻，他才真的意識到，這位少年天子真的已經判若兩人，這種變化可不僅僅局限于待人接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