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瑤看著面前如山岳般的男人,她咬了咬牙,忍住了淚水,說出的話卻不自覺地帶了哭腔。
母親性格柔弱、祖母年事已高,她不想叫她們擔心,唯有看到父親,她才能把心中的隱藏的委屈借著夢境一一訴說。
“父親,我做了一個噩夢……”
剛開始聽到女兒的話,沈振宇只以為是個光怪陸離的夢罷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憑借一個夢預測未來,實在是無稽之談。
可隨著故事的深入,沈振宇卻漸漸覺察出不對勁來:
若真是夢,成國公府出事,忠毅侯府出事……很多細節緣何會如此逼真?
可若不是夢……
不知不覺,這位在朝堂叱咤風云的天子近臣竟讓冷汗浸透了衣衫。
但他還是起身,安慰希瑤:“阿瑤別擔心,父親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父親,我不是小孩子了。”希瑤抬眼,入目便是父親鬢間的一縷斑白。
上一世,她只知道父親被帝王斥責,究其原因,只模糊記得是因為賑災一事,可這事情,到底是有怎樣的隱情。
“父親,您能否和女兒說說,您此次上書所為何事?”希瑤話一出口,心中早已轉了千百個念頭。
沈振宇看著小女兒一夜之間似長大了般,想了想,還是將困擾自己的多日的問題宣之于口,
或許,女兒能有好的主意也不一定:
“這趟賑災,父親在路上救下了一個人,他手中,有平南公心腹貪墨賑災銀兩的證據。”
“平南公?”希瑤眉頭一皺。
平南公趙凌可不是一般的臣子,乃是當朝趙貴妃之兄、大皇子陸錦安之舅,說一句太阿在握、臣門如市絕不為過。
如今的太子陸璋懷乃皇后所出,是嫡非長,大皇子陸錦安為趙貴妃所出,是長非嫡。
再加上皇后出身的承恩伯府并非顯貴,而貴妃出身的平南公卻煊赫非常:
位重權卑,位卑權重,造成了太子與大皇子多年明爭暗斗的局面。
“父親是說,此次或涉及黨爭?”希瑤一下就想到了事情的關鍵。
“太子與大皇子視同水火,忠毅侯府本不牽涉黨爭,可若此次父親上書彈劾平南公,難免會被人劃到太子的陣營。”
“可若不上書,父親又絕過不了心里那一關。有朝一日事發,若有心人借題發揮,說是父親隱瞞對平南公不利的證據,父親甚至會被說是大皇子一黨。”
沈振宇有些意外女兒的敏銳,在他眼中,女兒還是個養在閨閣的嬌寵小姐。
沈振宇不知道,就是這種成長,是上一世希瑤吃過多少苦才換來的。
“正是如此。”沈振宇贊許的看向女兒,眼神中滿是慈愛。
“阿瑤,父親此去賑災,看遍了百姓疾苦。天下大旱,易子而食、暴尸荒野者不知凡幾。可朝堂諸公,朋朋黨黨,甚至有人借賑災大發國難之財,父親若不揭露此事,實在是忝列廟堂!”
希瑤頷首,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十指不沾泥,麟麟居大廈。
無論何時何地,受苦的永遠都是百姓。
想必上一世,父親最終選擇了為民***。可就算牽涉黨政,也不該遭到天子的申斥才是……
而上一世的平南公……
電光火石之間,希瑤腦中突然有什么閃過,想到一種可能,她寒毛倒立:“父親!”
“您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如果那證據是假的怎么辦?”
“在女兒的那個夢中,平南公風光依舊、圣眷優渥。女兒未曾記得圣上曾對楚家和大皇子有何動作。反倒是太子……沉寂了好一段時間。”
“證據是假的?”沈振宇呢喃:“為父不是沒想到這種可能,可我多方查證,又有證人證言,此事應當不會是……”
說到此處,沈振宇突然頓住。
如果沒有希瑤提醒,他竟還未意識到:在這個過程中,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過于相信他救下的那個人。
“我竟未想過,若救下那個人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為之呢?”沈振宇并非庸才,只一瞬便想清楚的事情的關鍵。
燈燭跳躍的火焰舔舐著滴落的燭淚,細微的噼啪聲在沉寂的書房炸響,
父女兩人心有靈犀,只對視一眼,便知曉了彼此的想法:
此人背后,必有后手。
此人是太子的人?是太子手段低劣,陷害平南公卻被識破?
還是此人是平南公的人?平南公趙凌躬身入局,將陷害他的臟水潑向太子,又清清白白的以受害者的姿態將自己摘去?
那忠毅侯府,到底是受到了無妄之災?還是有人蓄意將其拉入這局中?
忠毅侯府與成國公府畢竟明面上即將成為姻親,沈振宇前世被禁足,與成國公府出事是否有關?
父女兩人談論到深夜,希瑤才從沈振宇的書房離開。
月上中天,隱藏在那團團云霧中的皎潔影影綽綽的露出了一角,
希瑤抬眼看著天空的那輪圓月,原本懸著的心只放下了一半,心中卻升起了更大的迷霧。
可她的眼神,卻逐漸堅定了下來……
次日,
天光大亮,希瑤在星河的伺候下起身洗漱。
星河看著面前越發沉靜如水的女子,她的直覺告訴她:小姐心中有事。
正想著寬慰的話,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小姐,奴婢月影,回來給您復命。”
“月影?”希瑤回神,眼中溢滿驚喜。
星河和月影是自小便伺候她的貼身大丫鬟,星河會武,心性耿直;月影專醫,八面玲瓏。
上一世她喜歡江知衍,月影曾數次規勸;
她嫁給江知衍后,又全心全意幫她在明遠伯府立足。
只可惜,在忠毅侯府出事那年,她竟失足落水而亡。當時她雖不信,卻囿于后宅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想來,是她這個做主子的無能。若不是跟著她,以月影的心性,絕不可能落得個那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