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泊心眼看她背影消失在轉角處,也只能翻墻離去。
鈴鐺再次來到后院門口。
弟弟妹妹的皮毛不知被許桐君收到哪里去了,可現在她來不及再找,這里不只有弟弟妹妹們,還有其它她不認識的狼,還有那些被殘忍殺害剝了皮的小獸。
還有娘親的尸身。
有時候人才是最可怕的。
她走到燒火的灶旁,抽出木炭,拿住不燙手的一邊,將周圍的柴全都點燃,又到別處,點燃了晾曬皮毛的木架、點燃了曬好的皮毛,那些帶著油膏的皮一點就著,火勢越來越大,根本停不下來。
各處傳來喊聲。
“走水了!走水了,快去報公子!”
她從墻角抱來娘親的狼尸一并扔了進去,雙眼都被火光照的通紅。
“娘親,我一定會找到你的皮毛。”
如今正是后院起火,整座錦麟莊大亂之際,她瞅準沈泊心跳出去的矮墻,助跑發力一躍而上。
一手夠到墻頭時,她卻忽然覺得渾身無力,直接掉了下來。
模糊中耳邊傳來喊聲。
“老爺您可回來了!”
京中第一皮毛皇商許家后院火勢沖天,從外地行商回來的許老爺趕到時大半的皮料都已經燒沒了,損失極為慘重,更讓他痛心的是兒子死了。
許桐君作為家中頂梁柱,做生意一把好手,這些年王公貴族的關系全靠他一手經營,只等許老爺死后繼承家業,卻今日命喪于此。
許老爺悲痛欲絕,找來下人盤問,發現和兒子收養的狼女有關,那狼女做出來的事情還不止這么簡單!
樁樁件件叫許老爺怒火沖天。
“將那***給我帶來!今日我要親手殺了她為我兒報仇!”
鈴鐺渾身酸軟使不上力,連站都站不起來,被兩個婆子拖著扔到許老爺跟前。
“老爺,她本是要跳墻的,聽說是魯二給她下了軟筋散,這才沒被她跑了。”
許老爺一腳踩住她的腦袋。
“魯大魯二都是錦麟莊最得力的,全都因你而死!火燒后院,你知道那些皮毛和肉值多少銀子嗎?還有我兒,他對你百般寵愛,你竟也恩將仇報害死他!真是千刀萬剮難解我心頭之恨!”
抽出防身的刀,他抬腳蹲下身。
“聽說你有幾分姿色才妖媚惑主,今日我就先毀了你的臉,再將你千刀萬剮!”
他薅起一縷頭發將她的頭向上提著,即便她的臉上沾了泥水、頭發凌亂,卻也掩不住絕色容顏。
許老爺越看越心驚。
他年輕時有一次進宮,無意沖撞了當時還是閨閣女子的唐貴妃,那傾世容顏,竟與眼前這狼女有八分相似!
“三分像她已是絕色,你竟然......”
怪不得兒子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許老爺放下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十六年前,唐貴妃被國丈定為殺害先皇的兇手,即將臨盆不知所蹤。
后來是長樂王身邊的李壽將她的首級獻上。
舉辦了國喪后,唐家全族的成年男子都被屠戮,小的送去各處為奴,女眷全都進了教坊司成為娼妓。
那一場人間浩劫,唐貴妃已然身死,眼前的狼女與她并無關系,但這張臉......
許老爺回憶著那叫人一眼萬年的絕世容顏,忽地不想殺她了。
“君王尚且為美色丟了命,何況吾兒,他將你養的這般好,我就這么殺了你,豈不可惜?便為這京中權貴做做好事,叫你用一輩子來還欠我許家的債!”
許老爺吩咐下人將狼女帶回去好生看管,一日三餐,頓頓放些軟筋散。
對外只說一場大火帶走了兒子,其他只字不提。
轉天,鈴鐺被梳洗打扮好抬上一輛馬車,左右兩個粗使婆子架住臂膀,動彈不得。
馬車走過街頭巷尾來到一處繁華樓閣前,她下來之后在樓閣牌坊上看見三個字:教坊司。
書上所說,這里都是罪臣之女、或是打仗被擄來的外族女子,研究歌舞曲藝,專門伺候達官顯貴。
許老爺怨毒地看她一眼,撩起袍子上了臺階,立刻有漂亮小娘子將他迎進去。
鈴鐺也被兩個婆子架著往里走,末了扔在一處無人的房間,鎖了門。
周圍忽地清凈,可鼻尖的味道卻又多又雜,這里只怕有不下百人,比整個錦麟莊的人還多。
她試著起身,軟筋散的藥效還沒退,只能勉強穩住不倒,忽地窗邊傳來熟悉的味道,方看過去就見沈泊心一躍而入。
“小野狼,看到哥哥開不開心?”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的?”
“我......路過啊。”
難不成要他說是在錦麟莊門口蹲守好幾個日夜,一路跟過來的?
他從懷中掏出個瓷瓶遞給她。
“解藥。”
鈴鐺就知道他在撒謊,隨便路過,怎么還會知道她中了軟筋散?
不過沈大俠愛面子,問他也不會說,有些事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吃過解藥沒一會兒,身子發汗,毒也排干凈了,鈴鐺捏捏能使上力的拳頭。
“我不能留在這。”
母親皮毛還沒找到。
沈泊心卻皺起眉頭。
“這里......你逃不出去的。”
“你不是都翻窗進來了?”
“你會輕功嗎?”
“不會......”
“這里是六樓,你以為隨隨便便就能翻進來的?小爺我......我武功蓋世,這才不費吹灰之力。”
其實他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若不是窗外有棵樹,再加上底下守衛不多,他根本上不來。
鈴鐺到窗前往下看,心里一寒,怪不得那些人把她丟在這不管,窗戶也沒關,街上車水馬龍,卻都如縮小了數倍,就算她從小就能跳得高,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也會沒命。
“你能教我輕功嗎?”
沈泊心搖搖頭。
“我從小學的,現在也就得師父六成真傳,你又不是童子功,只怕等你學會,七老八十,還有出來的必要嗎?”
他從腰間解下個小包遞過來,鈴鐺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包小石子。
“這是做什么用?”
沈泊心忽然認真起來。
“小野狼,你聽我說,教坊司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現在危急存亡,哥哥教你幾招快速退敵的本事,免得你被那些紈绔......被那些紈绔欺負。”
這是他最擔心的。
鈴鐺點點頭,他便開始教學,食指和中指夾住小石頭,瞄著窗外的樹枝,一抖腕子,小石頭箭矢似的飛出去,正中靶心,那拇指粗的樹枝竟被打落,從上面掉了下去。
“看懂了嗎?這叫拈葉飛花,用力之處不是手臂,而是手腕帶動手指,一開始是打不準的,多試幾次,來,試試。”
鈴鐺學著他的指法夾住小石頭,一抖手腕飛了出去,樹枝沒斷,卻把樹上那只剛起飛的鳥打落了。
沈泊心整個人哽在原地。
“你這......”
上來就打中移動靶子?開玩笑吧?他都是十歲以后才能打中移動靶子。
“肯定是歪打正著!沒關系,你多練練,來人了我得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耳邊聽得廊上有人往這邊走,沈泊心從窗戶上跳了下去。
鈴鐺看看自己的手。
方才那一下絕不是歪打正著,她和娘親一起打獵的時候也會丟石子打小獸的眼睛,是有些準頭兒的,只是她從沒發現可以用手腕帶動手指發力。
原來身體還能這樣用。
門鎖傳來嘩啦啦的聲音,她將裝石子的袋子綁在身上,假裝中了軟筋散坐回榻上。
來人是個男子,約莫五十歲上下,許老爺跟在她身后一副討好的臉色。
“馬大人,您驗驗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