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時尚在那道冷峭目光中凝注時,林萱娘的大哭終于轉為了抽噎。
她又一疊聲的問馮時感覺怎么樣?頭可還疼不疼?
眾人也相繼圍上來,賞西洋景兒似的對馮時未死一事嘖嘖稱奇。
圍觀的人群中,數顏家婆媳心中最不是滋味。
配陰婚的銀子已經收了,在兜里沉甸甸墜得慌。
韓家早買了香燭紙錢、紅綢壽衣、合葬棺木,只等女方尸體入土。
現在人活了,陰婚自然是配不成了,那韓家保不準要怎樣鬧呢!
劉氏揉著胳膊,心中怨恨——小蹄子什么時候醒不好?偏自己全都談好了再醒!怎么就不直接死了呢!
她惋惜的想,韓家的銀子鐵定拿不到了。
可俗話說,強盜進屋,灰也要抓一把。劉氏盤算著從二房身上刮出點油來——畢竟自家閨女溺水和馮時這個小蹄子也脫不了干系!
她眼珠子一轉,開始打起了別的主意。
顏二不在家,廂房那個瘸腿崽子已經廢了,剩下弱的弱殘的殘,正是好拿捏的時候。
就林氏那面團兒似的性子,還不是由著自己和婆婆說什么就是什么!
思量已定,劉氏悄悄拉了顏老太太嘀咕幾句,又重新擠回人群。
“弟妹還哭個什么,時姐兒這不是活了么!”
劉氏的大嗓門瞬間壓過了林萱娘的抽泣聲。
“哎,時姐兒,你醒了就好,不說你娘,就是大伯娘和你祖母也日日擔心得很呢!”劉氏抻長了脖子,竭力作出和顏悅色的樣子。
馮時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笑意未及眼底。
擔心?黃泥地上拖痕清晰可見,從偏房門口一路蜿蜒到身下,昭示著自己是被活生生拖出來的!
人還沒死呢,就迫不及待送進棺材了,這是哪門子擔心!
劉氏看對方沒什么反應,撇撇嘴又陰陽怪氣地說:“你倒是好了,可憐我家云柔,被你害得嗆了水,還著了風,又惦記著你,現在還在家發高熱 呢,可真是遭了大罪呢!”
好大一個屎盆子兜頭罩下,還說得自己好不委屈。
雖然你差點(已經)丟了一條命,但我女兒可是得了風寒啊!
怪不得林氏被欺負成那個慫包樣子,這劉氏顛倒黑白,變臉奇快,當真不是個好相與的。
顏老太太也耐不住跳出來嚷嚷:“可不是!柔姐兒說了,她掉水就是被你給推的!”
馮時猛然然抬頭質問:“我推的?顏云柔說是我推的?”
她有些難以置信,女主為何這樣說?!
馮時雖然沒有繼承原主的記憶,但她是看了原書的。
作為言情小說的女主角,書中的顏云柔即便不是偉光正的化身,也稱得上人間行走的***。
掉河一事是男女主情愫升華的重要橋段,前因后果都寫得明明白白。
在河邊洗菜的女主顏云柔見原主來洗衣裳,提出想借對方衣服上的花樣子看看,原主不肯,并口出惡言譏諷女主,于是二人在拉扯衣服時不慎一起掉落水中。
后來書中男主指責原主時,女主還為此出言解釋過,說二人是一時不察滑到了河里,意外而已。
所以,女主對家人竟是另一種說辭嗎?
馮時冷聲追問:“顏云柔當真說是我推的?”
她問得嚴肅,氣勢又盛,顏老太太被震得一時沒出聲,反應了下才理直氣壯的說:“沒錯!”
顏老太太轉身對著人群,老母雞撲棱膀子一樣揮舞著兩手,大聲訴起苦來:
“柔姐兒多孝順啊,幫她娘去河邊洗菜,洗得好好的,誰知二房這個壞心眼的,硬是把她推了下去!”
劉氏愈發盛氣凌人,高仰著腦袋也不看人,只把下巴對著林萱娘說:
“可不是么!弟妹,你家時姐兒命格不好,誰成想這性子也歪了!竟對堂妹下毒手,這得是多狠的心!”
她捏著嗓子做作嘆息:“你是不知,這次光給云柔請醫問藥,就花了快一兩銀子呢!”
“原想著時姐兒命都沒了,這事我也沒提。現在她也好了,女債母償,你得把這錢賠給我!”
“一兩銀子?”有人不可置信地喊出聲:“風寒藥哪里就這么貴了?!”
“就是!一劑風寒湯藥不到十文錢!尋常有個頭疼腦熱三五副藥足夠了!”
馮時了然,原來這一番唱念做打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訛錢。
她突然覺得有些諷刺,果然盡信書不如無書,誰能想到原書女主可能是個面甜心苦的白蓮花,而女主的至親家人就這么明晃晃的乘偽行詐。
“顏云柔掉水不是我推的!”馮時直視劉氏,直截了當地說。
她清凌凌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仿佛被當眾指責的不是她一般,卻莫名讓人信服。
劉氏一下子就急了:“胡說!不是你,難道是我家云柔自己跳下去的?”
“你個刑克六親的小蹄子,滿身晦氣誰沾上誰倒霉!看把我們顏家禍害成什么樣兒了!”
顏家老太太深以為然地點頭,裝模作樣嘆著氣:
“唉!我就不該讓我兒元升續娶,萱娘還罷了,時姐兒這樣的命生來就厄運纏身,可不就是克家傷人么!”
林萱娘正收起眼淚,小心翼翼的把馮時扶坐起來。
聞言更是瑟縮了下,心虛一般,訥訥地說不出話。
劉氏勾唇,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樣子:
“弟妹,我勸你還是賠錢了事的好,要不然,時姐兒克家傷人的名聲傳到了十里八鄉,想嫁出去就更難了!”
林萱娘肉眼可見的慌了手腳,忙拉住劉氏的手說道:“大嫂,別……別,我們賠,我們賠錢就是了。”
劉氏和婆婆對視一眼,四只不大的眼珠子里閃爍著獵物入籠的亮光,看來已經不是第一次行如此威脅之事了。
林萱娘一邊胡亂摸出銅板,一邊又局促地低著頭囁喏:“娘……大嫂,家中著實艱難……我這也沒太多銀子……”
馮時實在看不下去林氏的冤大頭行為。
她死死扯住林萱娘的胳膊,冷聲道:“這錢不能給!”
“她們空口白牙的訛人,憑什么給她們錢?”
劉氏眼看著即將到手的銀錢又縮了回去,仿佛被剜去了肉一般。
她叉著腰滿臉兇相:“小蹄子,你懂什么!這是你娘給你拿錢消災呢!”
林萱娘也不知如何是好,自然而然把馮時當成了主心骨,只打算看馮時怎么說便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