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年間,寒冬。
唐王城,此地乃尉頭洲轄區的一個邊陲重鎮。
鵝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飛舞,給大地披上厚厚的銀裝,也淹沒了整座城,寧靜而寒冷。
一布衣少年,頭戴斗笠,拄著拐杖,一腳深一腳淺踏雪入城。斗笠上厚厚的積雪,壓偏了斗笠,所以看不清少年相貌。因為衣著單薄,他整個人哆嗦著艱難而行。剛剛穿過城門,“噼啪”聲響,城樓上一面大旗被強風吹斷掉落,斜插在雪地。
他看注視著雪地里的大唐旗幟,本想拾起,不料被城樓上的守衛大聲呵斥住。
“若敢拿起那面旗,就將你人頭懸掛于城樓!”
守衛說完便在城樓上重新豎起一面黑龍大旗。
少年不敢去碰雪地的大唐旗幟,只得抬起左手扶了扶斗笠,抖落堆積在上面的雪,繼續前進。
寒風如刀,能割開人的皮肉,所以大街上行人寥寥。偶爾有人,也是縮著脖子一閃而過。
大街兩旁的攤販,原地踏步,縮著脖子,雙手對搓哈氣。
少年從白氣升騰的小食攤走過,咽了咽口水。
繼續往前岔入另一條街道,眼前便是另一番景象。街道中央往來之人顯而易見,兩旁除了吆喝的攤販,還有扎堆的人,有的裹著厚厚的破舊棉襖,有的用一層又一層粗麻布將自己纏住,以此取暖。所有人,頭頂都頂著雪花。
乍一看,大多數人身旁都有一個方形鐵籠,里面囚著一個或幾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分不清男女。看仔細了會發現那些囚籠里的人,手腳還被一條鐵鎖鏈拴住,像一條條即將被主人拋棄的狗。破爛單薄的衣衫遮擋不住寒冷,他們嘴唇凍得發紫,整個人瑟瑟發抖。
少年駐足,掃視鐵籠里那些被鐵鏈拴住的人心生憐憫,但看此時的自己,連一個馕都吃不起,唯有搖頭嘆息。
“馕,熱乎乎的馕......”
“煮熏馬肉咯,羊肉泡饃,味道鮮美......”
耳畔不斷傳來誘人的吆喝,少年直咽口水。此時的他饑寒交迫,踉踉蹌蹌即將倒在雪地。
一僧人身披袈裟,一手托金缽,一手持胡楊禪杖,與少年擦肩而過。
就在少年即將倒地剎那,僧人用肩撐住了他。
與此同時,無數邪惡與貪婪的目光都聚集在僧人手托的金缽上。
僧人鎮定自若,旁若無人,將禪杖立在雪地,接著伸出手掌在少年背心輕揉一番。少年瞬間精神,神采奕奕。
他準備向僧人道謝,不料僧人一句“阿彌陀佛”制止了他的行為。
突然,一攤鋪小販笑瞇瞇拿著幾個馕塞進僧人的金缽,另外還有一攤鋪小販端著一碗冒著白氣,鮮香撲鼻的羊肉湯塞給僧人。
此二人的好意皆被僧人婉拒,更何況出家人不沾葷腥。
然而,他們卻死死揪住僧人的金缽不肯松手。金缽平穩在僧人手心,而那兩名小販使出吃奶的力氣也無法將其拿走。
“老禿驢,你使妖法?”
“二位施主,此金缽與老衲心靈相通,你們是拿不走的。”僧人說罷將金缽收入袈裟。
“拿不走金缽,就拿走你的命!”一粗獷漢子突然從某個鐵籠旁站起身,朝僧人與少年逼近。與此同時,周邊還有數名嘍啰緊跟著粗獷漢子,他們目光貪婪,兇神惡煞。
面對這幫市井惡徒少年挺身而出,他對僧人道:“大師,此乃黑市,非久留之地,您先走一步,晚輩斷后。”
粗獷漢子囂張跋扈道:“不錯!此乃鬼市,比黑市更黑,要從此路過,必須花重金買下一名人奴!”
少年驚訝:“人奴?”
粗獷漢子指著一個個鐵籠里面被鎖鏈鎖住的人,道:“他們都是人奴,只要你出銀子買下誰,誰便是你的人,你讓他們做什么都可以,甚至殺了他們都行。”
少年道:“在下不需要奴隸,況且在不亂殺無辜。”
粗獷漢子呵斥:“那也得讓老禿驢留下金缽!”說罷朝周圍的嘍啰們使了個眼色。
當即,那些嘍啰們從腰間拔出如月牙般的匕首朝僧人與少年刺殺。
“大師,您先走!”少年挺身而出,揮動拐杖欲與眾人搏殺。
僧人鎮定自若,緩緩伸出手掌接住灑落的雪花。漸漸地,他掌間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將四面八方的雪花吸入掌心。落入掌心的雪花瞬間化作一團水,緊接著形成一條水龍,騰空而起,圍著那些嘍啰纏來繞去。
囂張跋扈的嘍啰們突然定住,而且全身開始結冰。
這一幕可驚呆了眾人。為首的粗獷漢子嚇得兩腿發軟,立馬跪在雪地求饒。
“大師,萬萬不可傷人性命。”少年求情。
“小懲大誡,貧僧離開后,他們自會完好無損。”僧人說罷拄著禪杖踏雪而去。
“敢問大師法號?”
僧人并未回答少年,只是微微高舉胡楊禪杖。
少年目送僧人漸漸消失在漫天雪花中,突然才發覺原來自己還很饑餓。
果真,待僧人離開后那些被冰凍的嘍啰們又恢復如初,生龍活虎。他們拍打著全身上下,慶幸自己安然無恙。
突然有人指著少年的拐杖驚呼:“銀子,銀子,那小子拐杖上掛了一串銀子。”
就在眾人蠢蠢欲動之際,少年立馬將銀子收入囊中。眾嘍啰有了先前的教訓不敢輕舉妄動。
少年再次目送僧人消失在雪中的身影心中萬分感激。
有了銀子少年立馬沖到食攤將馕餅與煮熏馬肉一次性買了幾份。他看起來很久都沒有吃東西了,誰也不知道他進城之前究竟經歷了什么。
他坐在一個角落狼吞虎咽,被噎著也不怕,直接從地上抓起一把雪往嘴里一塞就好了。
就在他即將吃飽喝足之際,他的目光突然注視到了那些鐵籠子里面被鎖鏈牢牢鎖住的人。他們活著還不如一條狗,看上去十分惹人憐憫。
“小子,是不是同情這些人奴?如果是就買幾個回去吧!”先前那粗獷漢子笑著拍了拍鐵籠子。
少年沒理睬此人。
漢子繼續道:“小子,這天寒地凍的,買回去暖暖身子也好,至少比養一條狗要好多了。”
少年終于忍不住怒道:“他們是人,并非狗。”
漢子笑道:“一日沒離開老夫這鐵籠子他們就是狗!你買了誰,是人是狗你說了算。來來來,老夫特意為你選了一個姑娘,這姑娘啊除了不會言語其他都正常,還長得很水靈,包括替你生個兒子都沒問題。”
少年雖然可憐這些被關在鐵籠子的少男少女,但他知道自己現在還無法改變他們的命運,唯有搖頭離去。
而那粗獷鐵了心要得到少年手中銀子,于是利用他的慈悲心使出殺手锏。
粗獷漢子打開其中一個鐵籠子,將里面一個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姑娘用鐵鎖鏈給拽到了大街中央,恰好擋住少年去路。
他將鐵鎖鏈拴在那姑娘脖子上用力拽,勢必當著少年的面活活勒死姑娘。
姑娘的脖子被鐵鏈勒緊無法呼吸,雙腳一通掙扎,顫抖的手伸向少年,這是一個生命在即將結束時的本能反應。
雪花落在彼此身上。
寒風吹起姑娘蓬亂的發絲,少年看到她眼中泛著淚光。
“這姑娘,我買了。”少年終于還是不忍心,哪怕他知道這都是粗獷漢子故意為之。
漢子露出奸計得逞的賊笑,“小子,你若不買走她,老夫今日必將她葬入這大雪之中!”
少年道:“買她多少銀子?”
粗獷漢子伸出一根手指,邪魅一笑。
少年試探問:“一百兩?那在下可沒有。”
粗獷漢子搖搖頭,一本正經道:“一兩。”
少年汗顏:“一少女就值一兩銀子?”
粗獷漢子道:“人奴就值這個價。不過,老夫見你手上至少有幾十兩銀子,所以今天這鬼市的許多買賣都必須成交。”
少年驚愕:“你是要在下花光所有銀子?”
粗獷漢子很囂張地點頭,“對,否則你無法離開鬼市。”
少年摸摸肚子道:“好吧,反正在下已吃飽喝足,救人一命有何不可?這里剩下十余兩全部給你,看看能買走多少人?”說罷將僧人留給自己的銀子又扔給粗獷漢子。
漢子接過銀子放在手心兒掂了掂,十分滿意,“除了眼前這啞巴姑娘,另外任你挑選十個帶走吧!”
少年掃視一眼,囚禁在鐵籠里的人太多,見誰誰可憐,實在不知道該買走誰,或許就算今日將他們從這籠子里買出來,難保明日他們不會被抓回去,或許就會餓死或凍死街頭。左右為難之際,隨手一揮,對粗獷漢子說道:“就按順序放十人吧。”
粗獷漢子立馬按照鐵籠擺放順序打開鐵門,放出十人,并為他們解開鎖鏈。這些被釋放后,立馬一窩蜂跑散了,連一聲道謝的話都沒有留給少年。
少年目送者那些“人奴”在風雪中奔跑的清瘦身影默默為他們祝福,之后面朝粗獷漢子道:“在下現在身無分文,可以走了嗎?”
漢子冷哼一聲,接著一聲呵斥:“滾!趕緊滾!”
少年臨走前問:“唐王城可有張木遼此人?”
漢子道:“大名鼎鼎,上至安西都護府,下到市井之徒誰都認識此人。”
少年急忙道:“可否告知在下,張木遼他人在何處?”
粗獷漢子一聲冷哼,十分不屑,手指北邊,“北門,他的人頭就懸掛在城樓之上。”
少年大吃一驚:“什么?他死了?怎么死的?”
漢子道:“被人割掉腦袋而死!小子,勸你別打聽太多,凡是與張木遼沾上關系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滾吧!”
少年不再多言轉身就走,風雪中他仍舊拄著拐杖,頂著大雪一步一步繼續往北門走。
走著走著,總是感覺背后有人。果不其然,一回頭便發現那個被自己買下的啞巴姑娘站在原地。寒風吹起她蓬亂的發絲。她的臉臟兮兮,她的衣衫破爛根本抵擋不住刺骨的寒風。她全身哆嗦著。她的臉雖然很臟,但掩蓋不了她真實的精致容顏,水靈靈的大眼睛泛著光,憐憫楚楚的樣子令人心疼。
“姑娘,你自由了,回家吧。”
姑娘目不轉睛盯著少年。在這個冰天雪地里,她的表情與態度也很冰冷。
少年來到她身邊替她拍掉頭上的雪花,然后將方才偷偷私藏的幾兩銀子塞給她,“就這么多全給你,下一頓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里吃。”說罷,轉身繼續向前走。
沒走多久,他發現那姑娘仍舊跟著自己。
少年很是不解,“銀子也給你了,我是一個無家可歸之人,你跟著我又能怎樣?”
姑娘把銀子退還給少年。然后伸出手一把揪住少年破爛的衣角。
兩人目光相對。姑娘從容冷靜,少年卻無可奈何。
少年最終只是搖搖頭,繼續頂著風雪朝北門前行,一邊喃喃自語:“跟著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離開這唐王城。”
就這樣,少年拄著拐杖“咯吱咯吱”踩著厚厚的白雪在前,姑娘則拽住他衣角沿著他的腳印在后。兩人一前一后,不說一句話,但同樣冷的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