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染冒著寒風(fēng)，坐在謝厭離每晚都會路過的地方。
她摸著腰間那塊翠色玉佩，想起和謝厭離第一次見面。
這玉佩，就是那次她向謝厭離討來的。
她的母妃年輕時(shí)跟著父皇征戰(zhàn)，落了病根，很不容易才有了她。
她是最小的公主，出生便很受寵。
這樣，就容易引來宮中其他人的嫉妒。
六公主最喜歡找她茬，某天跑她跟前，說：“父皇對你好有什么用？你長大了就要嫁出去，你的夫君一定沒我的好?！?/p>
“母后有意讓我和定遠(yuǎn)侯的嫡長子成親，以后我就是定遠(yuǎn)侯府的主母?！?/p>
“謝公子長得俊，對我又好，他還說了最討厭你。”
她當(dāng)時(shí)都沒聽進(jìn)去，就聽到了定遠(yuǎn)侯的長子討厭她。
好過分。
她都不認(rèn)識他，憑什么討厭她。
第二天，她就氣呼呼把謝厭離堵崇文館門口，要刁難他。
她瞧到他腰間玉佩那么好看，伸手拽住，“本宮要你的玉佩?！?/p>
“小公主這是在攔路打劫？”他垂眸瞧她，嗓音淡漠。
很清冷俊俏一少年，可惜聽這語氣，就是在偷偷討厭她。
她惱了，擺起公主的架子，“我是公主，你是臣子，我要你一塊玉佩怎么了？你不給，我就去告訴父皇，說你欺負(fù)我?！?/p>
“我讓你做不成六皇姐的駙馬?！?/p>
謝厭離一頓。
他墨色的眸看著她氣鼓的臉蛋，許久，輕笑了聲。
似是明白了什么，他解了玉佩，蹲下來系在她腰間，緩緩道：“雖然不知小公主聽到了什么，但在下尚要隨家父出征，無意娶妻?！?/p>
“大概，不可能做小公主的姐夫了?！?/p>
沈染當(dāng)時(shí)不懂他為什么笑了，尾音微揚(yáng)似在調(diào)侃她，但嗓音很好聽，讓她耳根酥麻，再說不出刁難他的話。
轉(zhuǎn)眼，清冷的少年變成現(xiàn)在冷面鐵血的將軍。
而她再也不是受寵的小公主了。
沈染想起來便鼻子發(fā)酸。
“公主才病好就吹寒風(fēng)，不怕喝苦藥了？”
忽然，一件大氅蓋下來，她嗅到了竹葉香，熟悉的男人氣息就這樣霸道地覆在她身上。
謝厭離剛好站在她身后，逆光里，她看不清他的臉。
但應(yīng)該也是和往日一般疏離淡漠。
她不想這樣說話，拍了拍身旁的草地，“你坐下來?！?/p>
謝厭離沒動。
她今日來是想和他說道理的，氣勢不能輸了，站起來，仰頭直視他，“我問你，我朝為什么要和親？”
“公主不知？”
謝厭離眸色如墨。
沈染不說話。
謝厭離說：“應(yīng)凰建國二十年，三處外患，西蠻蠻橫多次犯境，和親可安撫他們，好有時(shí)機(jī)對付他國?！?/p>
“此乃大義。”
其實(shí)這些沈染也知道，但她等的就是謝厭離說出口。
沈染的鹿眸盯著他，一字一句道：“大義，為國為民，這樣的好事，父皇和皇兄怎么不去？”
“他們是不能成親嗎？為什么一定要我去和親？”
“公主是想詭辯，覺得臣會心軟？”謝厭離嗓音低沉而淡，那雙墨色的眸似乎總能看穿她的心思。
沈染搖了搖頭，“我沒想說服你，我只覺得你們很虛偽。”
謝厭離垂眸看她。
她的神色認(rèn)真，敘說著眾人皆知，卻無人敢說的事實(shí)，“你們覺得公主享朝廷俸祿，生在皇家，該為國分憂。”
“但我外祖父姜佐是開國功臣，母妃曾隨軍征戰(zhàn)，他們都是救國救民的大將?！?/p>
“母妃也曾帶我施粥濟(jì)貧，醫(yī)治病人?！?/p>
“既如此，為什么不是毫無貢獻(xiàn)，一無是處的六皇姐去和親？又為什么要把八皇姐換成我？”
她說著，眼眶紅了，大氅也被摜到草地上，“不就是欺我外祖父仙逝，母妃已去，無人相護(hù)嗎？”
明明瘦削的肩膀都在發(fā)抖，但她遠(yuǎn)沒有看起來那么嬌柔，反而像充滿韌勁的爬山虎，幾乎吼了出來，“說得冠冕堂皇，不就是欺負(fù)人嗎？”
她的話像尖銳的刀，戳破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偽裝。
她什么都懂，她不是那個(gè)要母妃哄的孩子了。
謝厭離看向地上的大氅，眸里風(fēng)卷云涌，他大概是觸動的，再抬眸時(shí)，卻已歸于平靜。
他的話波瀾不驚，沒責(zé)備也沒認(rèn)同，只是道：“公主知道，又能如何？”
“你明明可以幫我，可以放了我，你得父皇寵信，甚至可以勸父皇收回旨意，但你都沒有?！?/p>
“你甚至沒為我說過一句話?！?/p>
沈染嚷嚷，本還倔強(qiáng)的人兒，大概是委屈了，眼淚盈在眼眶，就是不落下來。
明明那么縱容她，但是又逼著她。
但她不像之前那般鬧了，只是靜靜地看著，好像想要一個(gè)說法，好像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想。
謝厭離將地上的大氅拾起，披到她身上，給她系了扣子。
臨走前，他嗓音冷冽，神情像這天氣般莫測，“這世上想求人何事，都需要籌碼?！?/p>
“公主可知，除了用外人威脅，還有什么能給臣?！?/p>
沈染回營帳，抱著碳爐想了一晚上。
謝厭離果然不是完全不能下手，他松口了。
她拿出小本本，寫上講道理三字，畫了一個(gè)勾。
不枉她冷了一晚上，鼻子都堵了。
“殿下，謝將軍答應(yīng)放我們走了？”
玉竹瞧到她第一次給小本本畫勾，還以為成了。
沈染搖了搖頭，水眸明亮，依然斗志滿滿，“不，但我好像知道要怎么做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