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更聲剛敲過，馬廄外仍沉在濃墨般的夜色里。
霜氣凝成細(xì)密的冰晶，攀附在干草堆的縫隙間，隨沈凌瑤急促的呼吸簌簌墜落。
她蜷縮在角落，潮濕的素白中衣緊貼在嶙峋的肩胛骨上，像一層將化未化的冰殼。
天一亮，就會有人來喂馬。
一旦暴露，便是死期。
沈凌瑤盯著天邊那線青灰色的微光，喉間涌起鐵銹味。
沈府的追兵、舅舅的暗樁、裴景瑜的背叛——這偌大京城，竟連一寸藏身之地都不給她留！
“咣當(dāng)”一聲，馬廄的柵欄被人一腳踹開。
月光斜照進來，勾勒出一個魁梧的身影。
來人著灰褐短打，腰間懸著定國公府的銅牌，左眉骨上一道疤橫貫至嘴角，正是裴臨淵的貼身侍衛(wèi)嚴(yán)青。
他居高臨下地睨著沈凌瑤，眼神冰冷地甩手?jǐn)S出一個粗布包袱。
“世子命你換上衣服拿著銀子，即刻離開定國公府?！?/p>
“什么！”
沈凌瑤眼底閃過慌張，她低頭看去。
那包袱散開，露出一件粗使丫鬟的褐布衣裙，上面還有一袋碎銀。
她咬牙切齒，猶如被羞辱一般憤怒。
裴臨淵拿了她的碎玉，就用這點兒銀子打發(fā)她，這是拿她當(dāng)乞丐？
沈凌瑤站起身，凍得青白的唇瓣輕顫：“我已經(jīng)向世子投誠，那半塊碎玉......”
“世子說了......”
嚴(yán)青冷聲打斷，與此同時拇指頂開刀鞘，寒光映出他譏誚的嘴角。
“那半塊玉佩就當(dāng)收留你一夜的回報。”
回報？
可笑至極！
沈凌瑤瞳孔驟縮。
昨夜她躲在馬廄，還以為自己得到了救贖。
那些似有若無的庇護，不過都是裴臨淵的一時興起！
若是從前，驕傲的尚書府嫡女，絕不會放下尊嚴(yán)死纏爛打。
可現(xiàn)在，她絕不能離開定國公府！
只要能活下去，尊嚴(yán)算個屁！
“嚴(yán)侍衛(wèi)......”
沈凌瑤目光哀戚地看著他，突然伸手攥住嚴(yán)青的刀鞘，凍瘡潰爛的指節(jié)迸出血珠。
“煩您轉(zhuǎn)告世子爺，我知道斷魂散的秘密，能幫他查到此毒的出處！”
刀鞘“錚“地回彈，在她虎口割開一道血痕。
嚴(yán)青瞇起眼：“你可知誆騙世子的下場？”
“西南密林產(chǎn)的斷腸草，輔以東海砒霜，再以大理寺地牢特制的腐心水做引......”
她咽下喉間血腥，一字一頓。
嚴(yán)青臉色陡變。
她說的，難道真是斷魂散的配方？
或許她真能幫世子爺查出殺母真兇！
“等著?！?/p>
嚴(yán)青轉(zhuǎn)身離去，腳步聲漸遠(yuǎn)。
沈凌瑤攥緊衣袖，冷汗浸透后背。
什么斷魂散配方，不過是她胡說八道。
但是用來糊弄一個侍衛(wèi)，綽綽有余。
她母親操持沈府，上上下下無不親力親為，還要管理外面的商鋪，所以積勞成疾，總是身體不適。
沈凌瑤自幼體恤母親艱辛，便總是跟沈家的府醫(yī)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
斷魂散的方子她雖然破不出，但聞一聞也能猜中幾味。
希望能瞞過裴臨淵。
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刻鐘后，嚴(yán)青終于陰沉著臉回來。
“沈姑娘，跟我來?！?/p>
沈凌瑤懸著的心悄然放下，可隨即又提起來。
嚴(yán)青這關(guān)好過，但裴臨淵，可不好糊弄。
......
穿過曲折的回廊，沈凌瑤被帶到一處偏僻的院落。
推開門，屋內(nèi)燭火幽微，裴臨淵正立于窗前，玄色錦袍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
聽到動靜，他緩緩轉(zhuǎn)身，那雙如寒潭般的眸子落在沈凌瑤身上，無喜無怒，卻讓她渾身緊繃。
房門被關(guān)上，只有他們二人四目相對，卻是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卑微垂首。
“聽嚴(yán)青說......”他聲音低沉，“你知道'七日斷魂散'的來處？”
沈凌瑤深吸一口氣，直視他的眼睛：“世子生母，當(dāng)年中的就是此毒吧？”
屋內(nèi)陡然一靜。
裴臨淵眸色驟冷，身影如疾風(fēng)般閃到了她面前。
還不等反應(yīng)，他一把掐住她脖頸，將她狠狠按在墻上！
“誰告訴你的？”他聲音輕得危險，“說錯半個字，我讓你比死還痛苦。”
窒息感洶涌而來，沈凌瑤卻強壓著心底驚恐，撐起一抹笑。
“咳......世子若殺了我......就永遠(yuǎn)不知道......下毒之人是誰了......”
她艱難地抬手，指向他腰間那枚血色玉佩——
“這毒......肯定與沈家......有關(guān)......”
裴臨淵手指微松，眼中殺意翻涌。
沈凌瑤趁機掙脫，躲到一旁大口喘氣。
她心中狂跳，暗自慶幸。
賭贏了！
緩過來后，她直起身毫不畏懼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世子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們應(yīng)該結(jié)盟。”
裴臨淵瞇了瞇眼：“你也配？”
“我自然不配，不過，我愿意為世子效力，只要您保我一條賤命，將來必然大有用處！”
沈凌瑤絲毫不在乎尊嚴(yán)，目光誠懇，帶著想要活下去的堅決。
如此直白而又能屈能伸，倒讓裴臨淵對她有些刮目相看。
這個女人，還真是與眾不同。
“你想要什么？”
“我要留在京城，洗清冤屈，為母親報仇?！?/p>
裴臨淵眸光微動，開口試探。
“這條路可不好走，不如我?guī)湍戕k理新的戶籍，送你遠(yuǎn)離京城，從此以后世間再無沈凌瑤這個人，你可以改名換姓安穩(wěn)度過下半生，如何？”
沈凌瑤蹙眉，雙拳緊握。
“我相信世子有這個能力，但是母親被人害死，我蒙受不白之冤，反倒讓仇人逍遙法外，如此茍且偷生，不僅對不起母親，更妄為人！”
聞言，裴臨淵眼底生出一絲欣賞，但很快被冷冽掩沒。
“你要我如何幫你？”
“我想留在世子身邊，助您查清當(dāng)年真相，只是裴景瑜遲早會娶林月薇進門，到時一定會發(fā)現(xiàn)我......”
“這個簡單。”
裴臨淵輕笑，上前幾步捏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那張標(biāo)準(zhǔn)又精致的美人臉。
“世、世子爺......”
沈凌瑤被他這眼神看得頭皮發(fā)麻，不自在地想要閃躲。
“你信我嗎？”他輕聲問。
“......信。”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
這個危急關(guān)頭，無論她信不信，都沒有第二個選擇。
“來人！”
裴臨淵冷聲命令。
門外，嚴(yán)青走了進來。
“爺，您吩咐。”
“帶她過去?！?/p>
“是！”
沈凌瑤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嚴(yán)青拽著胳膊強行拖了出去。
她滿臉疑惑，追問著到底要將她帶去哪。
可惜，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能聽天由命地跟著往院子深處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