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月亮如玉盤,懸于墨藍天幕,清輝灑落,將北燕王宮巍峨的殿宇鍍上一層朦朧的銀白。暖風習習,帶著初夏草木的微醺氣息,吹拂著宮燈垂下的流蘇,也吹得赴宴的王公貴胄們衣袂飄飄,身心舒暢。草叢里原本歡快的蟲鳴,此刻卻被王宮內鼎沸的人聲擠壓得斷斷續續,顯得有幾分恍惚不清。
巍峨的北燕王宮正殿,此刻燈火輝煌,高朋滿座。東齊、西周、南陳三國的國王、王眷以及重臣齊聚一堂,絲竹管弦之聲悠揚,觥籌交錯間盡是逢迎笑語。今晚,是北燕國王太后的六十華誕,四方來賀,盛況空前。龍榻之上,北燕太后身著華服,頭戴鳳冠,臉上掛著雍容而滿足的淡淡笑容,正與前來祝壽的諸國王公談笑風生。
“祝北燕太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陣又一陣的祝福聲浪此起彼伏,將大殿內的氣氛烘托得愈發喜慶熱烈。太后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欣慰。她身邊侍立著一位年輕俊美的王子,正是北燕國的王儲,尉遲銳。
尉遲銳身量頎長,身著裁剪合體的金色錦袍,袍上繡著精致的蛟龍暗紋,頭戴鑲嵌明珠的玉冠,腰間束著玉帶,外罩一件輕便的金邊軟甲,更襯得他英姿勃發,神采奕奕。然而,這位小王子的心思,卻并未完全沉浸在這滿堂的恭維與喧囂之中。他的目光,不時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越過攢動的人頭和晃動的珠翠,精準地投向不遠處那道清麗的身影。
那是宇文婉兒,南陳國的公主,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長大的玩伴。她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流仙裙,宛如月宮仙子臨凡,在滿殿的華服濃彩中顯得格外清雅脫俗。尉遲銳只想快些結束這冗長的儀式,帶著他的婉兒離開這喧鬧的中心,回到只屬于他們兩人的靜謐天地。
終于,在程式化地向祖母獻上祝詞后,尉遲銳趁著眾人的注意力被新獻上的奇珍異寶吸引,悄悄對婉兒使了個眼色。婉兒心領神會,微微頷首。兩人不動聲色地,借著穿梭侍從和賓客身影的掩護,如同兩尾靈巧的游魚,悄無聲息地向大殿西側的偏門挪去。
這扇偏門,通往御花園的回廊,相對僻靜。尉遲銳率先一步抵達門邊,高大的身影巧妙地擋住了大部分來自殿內的視線。他側身而立,目光快速掃視殿內,確認無人特別注意這邊。婉兒緊隨其后,步履輕盈地靠近。
就在婉兒即將走到尉遲銳身側,兩人距離僅一步之遙時——
“啊——!”
一聲凄厲到幾乎變調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大殿內所有的喧囂與樂聲!
是婉兒!
這尖叫并非尋常的驚嚇,而是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和痛苦,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
尉遲銳渾身劇震,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停了一瞬!他猛地轉過身(他本就側身對著婉兒方向,轉身動作自然且迅速),只見婉兒僵立在原地,距離他不過咫尺。她那張清麗絕倫的臉龐此刻血色盡褪,慘白如紙,一雙美眸瞪得極大,瞳孔中倒映著混亂而駭人的光影,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她纖細的手指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體如同秋風中的落葉般劇烈顫抖著。
“婉兒!”尉遲銳低呼一聲,一個箭步上前,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婉兒手臂的瞬間,異變陡生!
尉遲銳腰間玉帶上,一顆鑲嵌在不起眼角落、原本溫潤的藍寶石,毫無征兆地“噗”一聲爆裂開來!細碎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冰晶碎片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猛地向四周濺射!
“唔!”尉遲銳悶哼一聲,幾片冰晶擦過他的手背,留下幾道細微卻火辣辣的劃痕。更有一片鋒利的碎片,好巧不巧地劃過了婉兒剛剛因驚恐而微微抬起、暴露在袖口外的手腕!
一道細小的血痕瞬間出現在婉兒白皙的肌膚上,血珠迅速沁出。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疼痛,似乎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婉兒眼中的恐懼瞬間化為實質的痛苦,她看著手腕上滲出的血珠,身體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
“婉兒!”尉遲銳顧不得自己手背的刺痛,眼疾手快地一把攬住她的腰肢,將她半抱在懷中,支撐住她虛軟的身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人兒的顫抖,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尉遲銳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卻并未發現任何明顯的威脅。大殿內的喧囂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尖叫而出現了短暫的凝滯,無數道或驚疑、或好奇、或審視的目光投射過來。
太后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眉頭微蹙,沉聲問道:“銳兒,婉兒公主怎么了?”
尉遲銳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緊緊護著懷中的婉兒,感受到她冰涼的手指死死抓著自己的衣襟,仿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抬起頭,迎向太后和眾人探究的目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回稟祖母,婉兒公主……許是殿內人多氣悶,一時不適驚厥了。孫兒先帶她下去休息?!?/p>
他一邊說著,一邊半扶半抱著婉兒,迅速退向那扇近在咫尺的偏門。此刻,他只想盡快帶婉兒離開這個讓她恐懼莫名的地方。
五年之前,其他三國的國王親自為北燕太后祝壽,簡直是天方夜譚。那時的北燕國,是央原四國(東齊、西周、南陳、北燕)中最弱小的一環。東齊國力最強,西周次之,南陳更遜一籌,而最弱的當屬北燕。北燕的弱勢主要源于其多山的地形,可耕地稀少,礦產貧瘠且品質不佳,導致人口稀少,兵甲不堅。在四國聯合對抗雄踞在大山另一側、虎視眈眈的大秦帝國時,北燕能貢獻的力量微乎其微。
然而,情況在北燕境內發現了一種神秘的礦藏之后,變得截然不同……
尉遲銳扶著婉兒,一只腳已經踏出了偏門,殿內溫暖的光線被拋在身后,清涼的夜風拂面而來。他心中稍定,只想快點找個安靜的地方安撫婉兒。
可就在這時,被他護在懷中的婉兒,身體猛地一僵,隨即爆發出更強烈的顫抖。她抬起頭,沾滿淚水的眼眸死死盯著尉遲銳,嘴唇翕動,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帶著無盡恐懼的氣音,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礦……礦藏……它……它活了……它在……看著我……”
話音未落,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地底深處的沉悶震動,如同沉睡巨獸的翻身,猛地從腳下傳來!
轟隆——!
整個大殿,乃至整個王宮,都在這突如其來的震動中搖晃起來!琉璃燈盞叮當作響,杯盤傾倒,驚呼聲瞬間取代了之前的喧囂!
尉遲銳臉色大變,下意識地將婉兒緊緊護在懷中,抬頭望向那輪依舊高懸、卻仿佛帶上了一絲妖異色彩的玉盤明月。
北燕的神秘礦藏……究竟帶來了什么?婉兒看到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