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可怖的場景。冰冷的月光下，池塘水黑得像一匹沒有盡頭的綢緞，幾個粗壯的婆子將一個麻袋奮力往水中央推。麻袋里的人影瘋狂地掙扎，發出嗚嗚的悶響，像被網住的魚。
我躲在假山后，渾身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我是被大小姐院里的動靜驚醒的，一路悄悄跟過來，然后就看到了這一幕。
麻袋的口子不知怎么松開了，一張慘白濕透的臉猛地露了出來。是沈媚兒，那個進府不過一年，就攪得我們林家天翻地覆的女人。她的頭發像水鬼的海草，緊緊貼在臉上，一雙眼睛，在月光下，竟然是赤紅如血的。
她沒有呼救，也沒有哭喊。她只是死死地盯著岸上那個身披斗篷的纖細身影——我的大小姐，林婉晴。
那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沒有求饒，沒有恐懼，只有無邊的怨毒和詛咒，仿佛要將所有人的魂魄都拖進這冰冷的池水里，永世不得超生。
“撲通”一聲，婆子們用竹竿將她徹底按進了水里。水面上咕嘟咕嘟冒了幾個泡，然后，一切都歸于沉寂。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牙齒卻把嘴唇咬出了血。那雙赤紅的眼睛，像兩枚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我的心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下人房的。我只記得，我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
在昏沉的夢里，時光倒流。我又變回了那個十歲的小丫頭，一個家生子，命運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和林家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我的父母是府里管事的，我有兩個哥哥，大哥福來，二哥旺來。他們都在前院當差，而我，因為生得還算齊整，手腳也麻利，被挑去伺服剛滿十二歲的大小姐林婉晴。
第一次見到大小姐，是在大夫人的正房里。她穿著一身藕荷色的襦裙，安安靜靜地坐在窗邊看書，陽光透過窗欞，在她身上灑下細碎的金光，美好得像一幅畫。
我跪在地上，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大夫人柳氏端坐在上首，她保養得極好，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眉眼間帶著一種世家主母特有的溫婉與威嚴。“抬起頭來?！彼穆曇艉苋岷?。
我依言抬頭，正好對上大小姐看過來的目光。她的眼睛很亮，像含著一汪清泉，帶著一絲好奇，卻沒有絲毫富家小姐的倨傲。她對我笑了笑，那笑容，就像窗外初綻的海棠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