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的空調冷氣開得十足，但陳遠只覺得胸口窒悶，像壓著一塊濕透的厚棉絮。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文件油墨混合的冰冷氣味，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涼意。他坐在原告席上，隔著冰冷的木柵欄，對面是林悅和她聘請的精英律師。林悅今天一身利落的黑色套裙，妝容完美無缺，下巴微微揚起，眼神卻像淬了毒的玻璃，銳利而冰冷。
“法官閣下，” 林悅的律師起身，聲音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攻擊性，“我方堅持認為，陳遠先生的工作性質——頻繁加班、時常出差，根本無法提供穩定、持續的陪伴。請看其過去一年的考勤記錄。” 助手立刻將一疊文件呈上。白紙黑字，密密麻麻的加班時長和出差日期被特意標紅，像一道道刺目的傷痕，無聲地控訴著陳遠作為父親的“失職”。“一個連孩子發燒時都無法保證守候在側的父親，如何能在漫長歲月中擔負起主要監護人的責任？孩子需要的是無微不至的照料和穩定的情感依靠，而我的當事人林悅女士，作為母親，其時間更為靈活，情感更為細膩，多年來一直是孩子生活起居和教育陪伴的實際承擔者。”
陳遠緊握的拳頭在桌下微微發抖，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對方律師的每一句話都像裹著糖衣的毒針，精準地扎向他最痛的地方。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迎上林悅。林悅嘴角似乎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那是確信和輕視的混合。
“法官大人，” 輪到陳遠的律師起身了，聲音清晰而有力，“我方不否認我的當事人工作確實存在忙碌期。然而，請允許我向法庭呈交以下證據。” 他示意助手打開投影儀。屏幕上，一張張照片如暖流般淌過：清晨七點十五分，陳遠牽著睡眼惺忪的曉曉站在幼兒園門口，照片右下角的時間戳清晰可見；傍晚五點四十分，陳遠蹲在教室外的小板凳上，膝上攤開繪本，曉曉的小腦袋靠在他肩膀上，陽光勾勒出溫柔的側影；周末的公園，陳遠背著曉曉的小水壺，笑著看女兒在草地上奔跑；深夜的燈光下，陳遠伏在曉曉的小書桌旁，一大一小的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對著作業本指指點點……每一張照片都標明了拍攝日期和時間。
“這些只是冰山一角，” 律師沉聲道，“我的當事人陳遠先生，盡一切可能壓縮自己的休息時間，傾注了遠超常人的心力在女兒身上。接送、陪伴、學習輔導、日常照料，無一缺席。即使在最繁忙的項目期，他也從未將陪伴女兒的責任假手于人。” 他隨即轉向法官，“此外，我方還有證人證詞。”
幼兒園的李老師走上證人席，語氣溫和卻篤定：“我是陳曉曉的班主任。陳先生是我見過最負責的父親之一。他風雨無阻地準時接送，積極參與所有親子活動，對曉曉在園的情況非常了解，溝通也非常及時細致。我們有任何需要家長配合的地方，他總是第一個響應。曉曉對爸爸非常依賴和信任。” 鄰居王阿姨也證實：“我就住對門，經常看到小陳下班再晚，也會抽時間帶孩子在樓下散步、玩一會兒。曉曉這孩子，跟她爸可親了。”
輪到林悅律師交叉詢問時，他試圖質疑陳遠照片的時間真實性，李老師卻平靜地反駁：“照片里很多活動場景都是幼兒園組織的，時間點都對得上，陳先生確實參與了，曉曉也很開心。” 王阿姨也點頭：“日子長著呢，街坊鄰居都看在眼里的，做不了假。”
庭審接近尾聲，法官詢問曉曉的意愿。法警領著小小的曉曉走進肅穆的法庭。她穿著干凈的連衣裙，小臉蒼白，大眼睛里盛滿了惶恐和無措，像一只誤入風暴的雛鳥。巨大的國徽、冰冷的柵欄、父母隔著距離的對峙目光，一切都讓她感到窒息般的害怕。她飛快地看了一眼媽媽，又怯怯地望向爸爸，小嘴癟著，眼淚無聲地在眼眶里打轉。
“曉曉，” 法官的聲音盡量放得柔和，“別怕。告訴法官阿姨，你喜歡和爸爸在一起嗎？”
曉曉的嘴唇哆嗦著，視線在父母之間慌亂地移動，最終像受驚的小鹿般猛地撲向陳遠所在的原告席方向，小小的身體緊緊抱住陳遠伸過來的手臂，把臉深深埋進爸爸的臂彎里，肩膀劇烈地聳動，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來。她沒說一個字，但那緊緊攥住爸爸衣袖、將全身重量都依偎過去的小小身軀，那份幾乎要揉進父親骨血里的依賴和無助，比任何語言都更清晰地表達了她內心深處的恐懼與選擇——她害怕這冰冷的對峙，害怕媽媽那陌生的眼神，更害怕失去眼前這個在驚濤駭浪中唯一讓她感到安全的港灣。爸爸的懷里，是她此刻唯一想抓住的浮木。
陳遠的心被女兒無聲的哭泣狠狠揪緊，痛得無法呼吸。他只能更緊地抱住她，用寬厚的手掌笨拙而輕柔地拍著她的背，喉頭哽咽：“乖，曉曉不怕…爸爸在…爸爸在這里…”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直視著法官，那目光里有痛楚，有疲憊，但更多的是一個父親為了守護孩子而燃燒的、不容置疑的決絕火焰。
林悅坐在被告席上，看著女兒毫不猶豫地撲向陳遠，看著她像尋求庇護的小動物一樣死死地依偎在陳遠懷里，身體瞬間僵直了。精心維持的鎮定面具終于裂開一道縫隙，一絲難以置信的刺痛和巨大的失落瞬間淹沒了她，精心描畫的眼線似乎也模糊了。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縮起來。
幾天后，判決書下達。陳遠顫抖著翻開紙張，目光急切地掃過冰冷的法條術語，最終落在那幾行關鍵的字句上：“…綜合考量未成年人陳曉曉的年齡、性別、長期穩定的生活環境、實際照料情況、情感依賴及本人意愿表達（以行為明確顯示）…本院認為，由原告陳遠行使撫養權更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被告林悅享有探視權…”
“爸爸！我們贏了嗎？” 曉曉仰著小臉，緊張又期待地問。
陳遠用力點頭，一把將女兒高高抱起，緊緊摟在懷里，仿佛要揉進自己的骨血。他將臉埋進女兒帶著淡淡奶香味的柔軟發頂，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贏了！曉曉…爸爸贏了！我們…不分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