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并未在演武場多停留,抱著他轉向另一條小徑。空氣中彌漫的草木清氣里,漸漸混雜了一絲煙火氣和…濃烈的藥味?還有隱隱的、沉悶的轟響。
轉過一片茂密的紫竹林,景象陡變。
一排排低矮的石屋鱗次櫛比,屋前晾曬著各式各樣的靈草藥材,空氣中混雜著藥香、煙火氣以及某種焦糊味。
不少弟子穿梭其間,衣著隨意,甚至有些灰頭土臉,與方才演武場上那些清雅身影截然不同。他們或搗藥,或控火煉丹,或大聲爭論著某種藥性,喧囂嘈雜,生機勃勃。這便是藥堂所在。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猛地從前方一座最大的石屋中炸開!屋頂的瓦片都跟著簌簌抖動,一股濃烈的黑煙夾雜著刺鼻的焦糊味沖天而起!
“咳咳咳…又炸了,我的‘紫金砂’啊!”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穿透黑煙響起。
石屋門被猛地撞開,一個須發皆張、滿面焦黑的老頭踉蹌著沖了出來。
他身上的道袍被炸得東一片西一縷,沾滿了五顏六色的藥漬,手里還死死攥著一個裂了縫的玉杵,雙眼布滿血絲,卻閃爍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興奮光芒。
“成了!哈哈!成了!老夫的‘九轉逆天丹’成了!就是火候…火候猛了那么一點點!”他手舞足蹈,對著天空的黑煙大喊,渾然不顧自己狼狽的模樣。
這便是藥老?蕭玄看著那狀若瘋癲的老者,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此人氣息駁雜混亂,靈力波動卻異常渾厚,隱晦難測。那所謂的“九轉逆天丹”,光是名字便透著一股邪乎勁兒。
藥老興奮的目光掃過圍觀的人群,最終定格在青蘿懷中的雪白毛團上。那雙布滿血絲、閃爍著狂熱的眼睛驟然一亮,如同餓狼發現了稀世珍寶!
“玉骨天成!魂光特異!妙!妙??!”他怪叫著,幾步就沖了過來,焦黑的手帶著濃烈的藥味和煙熏火燎的氣息,不由分說地就朝蕭玄抓來!
濃烈的、混雜著焦糊與奇異藥香的氣息撲面而來,那雙布滿血絲、閃爍著癲狂光芒的眼睛在蕭玄視野中急劇放大!屬于強者的本能讓他渾身雪白的絨毛瞬間炸開,喉嚨里壓抑不住地滾出低沉的咆哮,稚嫩的爪尖下意識彈出玉色的鋒芒!
青蘿嚇得驚呼一聲,抱著蕭玄連連后退:“藥老!您別嚇著小白!”
“怕什么!讓老夫看看!這可是萬中無一的寶材!”藥老的手更快了,焦黑的指尖帶著一股蠻橫的吸力,眼看就要觸碰到蕭玄的脊背!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
“藥長老?!?/p>
一個清冷平淡的聲音,如同冰珠滾落玉盤,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此地的喧囂嘈雜,瞬間凍結了所有混亂。
藥老那只伸出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他布滿血絲的狂亂眼神里,罕見地掠過一絲忌憚,猛地扭頭看向聲音來處。
不遠處,一株虬勁的古松下,洛璃不知何時已靜靜立在那里。依舊是那身月白冰綃長裙,墨發松挽,周身氣息清寒如萬載玄冰。她并未看藥老,目光落在青蘿懷中的雪白毛團身上,平靜無波,仿佛只是路過,隨口一問。
空氣仿佛凝固了。藥老臉上癲狂的興奮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不甘和畏懼的復雜神色。他悻悻地收回手,胡亂抹了把臉上的焦黑,嘟囔道:“圣女大人…老夫就是…就是想看看這靈犬的根骨…絕無歹意…”
洛璃并未回應他的解釋,目光只在蕭玄炸開的絨毛上停留了一瞬,便淡淡移開,仿佛剛才那一聲只是拂過松針的風。她轉身,月白衣袂拂過微塵,步履無聲,徑自朝著山道更高處、一座掩映在云霧中的雅致樓閣行去。那里是合歡宗處理宗門事務的“聽雪閣”。
無形的壓力隨著她的離去而消散。藥老看著洛璃的背影消失在云霧中,又戀戀不舍地盯了蕭玄一眼,最終重重嘆了口氣,頹然地拖著那只裂了縫的玉杵,一步三晃地走回他那還在冒黑煙的石屋。
“呼…嚇死我了?!鼻嗵}拍著胸口,心有余悸,“藥老瘋起來可真不管不顧的。小白,沒嚇著你吧?”她低頭,安撫地摸了摸蕭玄頭頂依舊微微炸開的絨毛。
蕭玄沒有回應。他伏在青蘿臂彎里,小小的身軀放松下來,黑色獸瞳卻追隨著洛璃消失的方向,望向云霧深處那若隱若現的“聽雪閣”。
方才那一瞬的危機,因她一句輕描淡寫的“藥長老”而化解。是維護?還是僅僅不愿她的“暖爐”被旁人染指?亦或…兩者皆有?
爪下殘留著藥老帶來的煙塵與焦糊氣,風中依舊飄散著演武場的清冽劍意與藥堂的喧囂煙火。這圣女峰下的風,遠比琉璃殿內那凝滯的冷香更為復雜,也…更加真實。
青蘿抱著他,繼續沿著小徑前行,嘴里又開始小聲哼起那不成調的曲子,清脆的嗓音在風中散開。蕭玄閉上眼,不再抗拒這懷抱的溫暖與顛簸,意識卻沉入識海深處,仔細梳理著方才所見所聞。
演武場的清修劍意,藥堂的瘋癲藥老,洛璃那看似隨意卻重若千鈞的一句…這合歡宗的水,似乎比他預想的更深。而在這深水之中,他這只名為“小白”的囚徒,又該如何找到那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