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宴席散去。
宮中就流行兩套說辭。
一套是太后鳳威,成功鎮壓反叛之臣。
一套是宋將軍冤屈,被卸磨殺驢,淪為犬妻。
因為這是皇宮,第一套說辭的聲音,自然要盛大很多。
上位者的局限性,便是這般一葉障目。
我牽著大黑狗走在出宮的宮道上。
這狗倒是很乖,從被宦官牽出來,再到與我同行,竟一聲不叫,湛藍的眼睛相當穩重。
但我知道這種狗,是活不長的。
黑狗大多黃眼,藍色眼睛,天生的劣種。
太后將它養得看上去膘肥體壯,性情柔順,定是費了很大工夫。
實際上這種狗,極易發瘋咬人,稍有不慎,隨時暴斃。
我摸著狗頭,到時無論我被咬死,還是狗死,對太后來說,都百利無害。
「長姐。」傲慢清脆的女聲自身后喚我。
我回頭,只見那未來的「太子妃」某淑淑正仰著她美麗的頭顱睥睨著我。
與席間那副謹慎謙卑的樣子截然不同。
她施施然向我走來,不可一世:「父親臨終前來信,說他命你好生照顧我,你就是這么照顧的?
「善妒的女人最丑陋了,長姐如今這把年紀,這副越發與男人無異的樣貌,還敢肖想龍姿鳳章的太子殿下,當真是被邊疆的風吹傻了。」
她眼里閃爍著陰狠的傻氣。
若不是她著實貌美,眉眼如黛,鼻如雪峰,我還以為她在說自己。
只是這長相一半像她娘,一半像我爹,看得我好生晦氣。
其實她不來找我,我也終會尋她。
現在她來了,倒省事兒。
我輕輕搖晃手中佩劍:「你很狂啊,當真不怕我手中的劍?」
劍光淬寒,在月光之下尤為凜冽。
她下意識地向后一縮。
但隨即想到了什么,搬出了一套理論:「長姐,你這般恨我,無非是我年輕貌美,搶了你的男人,可惜你那把劍護得了性命,卻阻止不了太子殿下對你的厭惡。你若用它傷我,殿下定恨你入骨,到時就算你還有命,他也不會再看你一眼。
「長姐,你莫要做這種反叛之事,企圖再次引起殿下的注意,又不是話本子,不可能的。」她竟然一副諄諄教導的姿態,警告我:
「別學你的母親。」
太可笑了。
她到底算個什么東西,竟認為自己,能觸我逆鱗。
這個女人,自小吃我宋家飯長大,雖養在外面,但每一杯茶,每一匹緞,都是爭的我這個嫡女的份例。
她在被她娘培養如何媚爹媚男人的時候。
我正被我娘逼著讀兵法,練銀槍。
在邊疆苦寒之地,憑借女兒之身做百夫長,一點點從被那些士兵嘲笑貶低,到凌駕在眾軍之上,帶領他們戰場殺敵。
男人到我眼里,其實和狗也差不了多少。
無非都是***慕強,你比他們還兇狠,還有手段,他們就會跪舔稱臣。
難道太子會有什么不一樣?
長得更俊俏罷了。
再俊俏,也跟狗一樣。
也就是某淑淑這樣的女人,看得上他,看不透他。
我摩挲劍柄,第一次柔聲叫她名字:「淑淑啊,你說的這些,在你看來確實是很有道理的,可惜,你的格局害了你自己。」
寒劍出鞘,發出「嗡」的爭鳴。
我飛速縱劍一劈——
鮮血混合著慘叫,響徹整個宮道。
來往宮人皆跌跪路旁,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淑淑躺倒在地,血沿著她兀捂在臉上的指縫噴涌而下,浸染她仙氣飄飄的白衣。
她哭得卻如同死了百年的厲鬼:「我的鼻子,我,我的鼻子……」
她不敢將手拿下來。
因為她怕自己的鼻子,會和手一起掉下來。
她只能揚著血淚縱橫的臉,扭曲到畸形地訴罵我:「宋華空!你好惡毒!你……你毀了我……你完了……太子他不會放過你了……」
痛到后來,她開始喊娘,喊爹。
可是娘治不了她的傷,爹止不住她的血。
她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比道旁的雪還要蒼白。
她怕了,顫顫巍巍地伸手拉扯我的衣擺:「你,你怎么能這么狠……爹讓你照顧我,照顧我啊……」
我蹲下,輕輕撥開她的手:「對啊,爹臨終前,特意把我叫到床前,讓我照顧你一生一世,讓我給你找個好夫婿,保你榮華。」
我聳聳肩笑了:「可是我沒答應啊,我沒答應他。」
不僅沒答應。
我還看著我爹那張充滿虛假的,舐犢之情的老臉,跟他說:「你這么舍不得她呀?你等著,我很快送她來見你。」
這個爹,給我當了一輩子爹,他卻還是不了解我。
這個妹妹,自認天下女人和她一樣,大錯特錯。
「淑淑——」
太子在報信的宮人帶領下,快步趕來,他大吼大叫著:「宋華空!你個***!你敢動她?!」
太子,也不明白我。
我朝他揮揮手中的劍,劍鞘打在腰間的虎符上,當當作響。
厚重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響亮。
我看到太子緩緩停下腳步,眼里的怒意猙獰發酵。
我牽著頭一次因為血腥氣味而狂吠的狗,轉身離開。
什么忠孝啊,教義,那是我父親的堅持。
他死了。
他死了,這場游戲,就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