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的輪廓在月光下像條佝僂的脊梁,亂墳堆里飄著幾盞幽綠的磷火。哪吒踩碎半塊殘碑,火尖槍挑開攔路的蛛網,槍尖燎起的火星驚飛了枝頭的夜梟。阿丑走在最前頭,盾牌上黏著幾片紙錢,鐵爪捏著半塊桂花糕——出發前從廢墟里扒拉出來的,硬得能硌碎狼牙。
"這地界陰氣比太乙的酒嗝還沖。"
阿寅用長矛戳了戳墳頭土,突然扎出個豁口的陶罐,
"嚯!前朝的老醋,夠勁兒!"
陰風卷著嗩吶聲刺進耳膜時,哪吒的混天綾已經繃直如弓弦。山坡上滾下一頂褪色的花轎,轎簾被骨爪撕成縷,露出里頭新郎官腐爛的腮幫子——金線繡的喜袍裹著青紫尸身,頭頂烏紗帽歪斜,插著根蔫巴巴的野雉翎。
"娘——子——"僵尸拖著長調蹦跶,官靴甩飛一只,露出爬滿蛆的腳趾,
"洞房花燭莫誤吉時......"
阿丑的盾牌擦著哪吒耳畔飛過,把花轎砸得木屑四濺。殷夫人的聲音混著鐵器嗡鳴炸開:
"穿喪服拜堂,晦氣不死你!"鐵獸騰空躍起,一爪掀了僵尸的烏紗帽,露出底下生蛆的發髻。
火尖槍卷著烈焰捅穿僵尸胸膛,卻像扎進爛泥潭。
"小爺給你換個痛快!"哪吒旋身甩槍,混天綾絞住僵尸脖頸當空掄圓,
"走你!"尸首撞上山壁時炸開團黑霧,腐肉里鉆出千百只紅眼蝙蝠。
"小心肝兒別惱......"尖笑從蝙蝠堆里滲出,殘破的喜袍憑空立起,袖管探出森森指骨抓向阿丑面門,"為夫給你描眉......"
盾牌與指骨相撞迸出火星,阿丑突然僵住——殷夫人的殘念在鐵軀里翻騰,竟對著那截描眉筆晃了神。哪吒瞥見鐵甲縫隙滲出的藍光,心口像被混天綾勒緊。他縱身撲去,火尖槍挑飛描眉筆的剎那,阿丑的利爪已貫穿喜袍。
"描你祖宗的眉!"鐵獸攥著團掙扎的黑氣,盾牌哐哐猛砸,
"老娘的黛石是陳塘關西街王掌柜親磨的!"
墳堆深處傳來陶甕碎裂聲,新娘鬼抱著牌位飄出來,蓋頭下滴著血淚:
"多謝......"她褪下腕間血玉簪,簪頭并蒂蓮在月光下泛著詭艷的光,
"白骨夫人最擅幻形惑心,此物能破虛妄。"
阿丑接過玉簪時,鐵爪輕柔得像怕碰碎露珠。哪吒別過頭,混天綾卻悄悄纏上她腕甲。夜風卷走最后一絲嗩吶余音時,他聽見鐵甲縫隙漏出半句呢喃:
"吒兒周歲時......我也簪過這樣的蓮。"
第二節
忘川河的水霧凝成細珠,掛在孟婆鬢角的銀絲上。她捏著那支血玉簪,指腹摩挲簪尾缺了一瓣的并蒂蓮,湯勺跌進鍋里濺起幾點渾濁的湯。實習小鬼嚇得鉆進竹簍,只露出半截紙符隨風晃。
"這缺瓣的蓮花……"孟婆的赤甲掐進簪柄,聲音突然像曬裂的陶罐,
"是翠娥出嫁那日摔的。"
阿丑的盾牌咣當墜地,震醒茶攤梁上棲著的冥鴉。鐵獸眼眶里的藍火忽明忽暗,仿佛有雙手在鐵甲里攥緊了又松開。哪吒盯著孟婆發間搖晃的銀簪——同樣的并蒂蓮紋樣,只是多了道修補的裂痕。
"二十年前中元節,"孟婆突然抄起湯勺攪動大鍋,熱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皺紋,
"有個傻丫頭偷我簪子去當嫁妝,說要做天下最烈性的孟婆湯。"湯勺撞上鍋沿的豁口,叮當聲驚散霧氣,
"后來她把自己熬成了湯料。"
河面飄來盞殘破的河燈,燈芯爆出個藍色的火花。實習小鬼探出頭啜泣:
"翠娥姐上月還教我熬醒酒湯……"
"閉嘴!"孟婆揚手把血玉簪擲向忘川,哪吒的混天綾卻快一步卷住簪尾。殷夫人的聲音從鐵甲里滲出來,帶著生銹的溫柔:
"活人尚可改命,鬼差倒信了天命?"
孟婆突然大笑,赤甲抓過哪吒懷里的琉璃瓶。忘情水在她掌心旋出渦流,瑩白與濁色糾纏成太極:
"小崽子,下次再敢偷老身的湯勺……"她瞥向正在偷舀醒酒湯的太乙,
"就把這老東西扔進油鍋炸酥骨!"
阿丑鐵爪接住拋來的琉璃瓶,盾牌底下突然掉出個油紙包。桂花糕的甜膩混進孟婆湯的苦香里,實習小鬼抽著鼻子爬出竹簍。
"吃你的。"鐵爪把糕點拍在桌上,碎渣崩進湯鍋,"比孟婆湯管飽。"
哪吒轉身時,琉璃瓶底的刻痕硌疼他掌心。就著冥河磷火細看,竟是月老殿的云紋標記,旁書小篆:
"三生石下鐵樹開,半緣無情半緣災。"
"走了老太婆!"他揮揮手,混天綾掃落茶攤檐角的蛛網。孟婆的湯勺在鍋里劃出個漩渦,吞沒了那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告訴月老……他欠我的合歡酒該還了。"
夜風卷著彼岸花瓣追上來,阿丑邊走邊用鐵爪摳瓶口的封印。哪吒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破空聲——是半塊桂花糕砸在他后腦,帶著孟婆湯的余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