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燒透了陳塘關焦黑的斷墻。風卷著灰燼掠過哪吒的腳邊,混天綾在他背后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像條被烤蔫的紅蛇。他瞪著癱在廢墟里的太乙真人——
那老頭正抱著半截裂開的酒壇打呼嚕,口水順著胡子滴進壇中,和殘酒混成一汪渾濁的泥漿。
"醒醒!"哪吒一腳踹翻酒壇,揪住太乙的胡子往上提,
"我娘的魂還在鐵疙瘩里晃蕩,你倒有臉醉成爛泥!"
太乙被拽得腦袋后仰,眼皮勉強掀開條縫:
"莫、莫慌……為師這是元神出竅去地府探路……嗝!"酒氣混著蒜味噴在哪吒臉上,他胃里一陣翻騰,指節捏得嘎吱響。
"元神出竅?"阿丑突然從殘垣后冒出來,鑄鐵盾牌哐當砸在太乙腳邊,驚得他酒醒三分,
"你龜兒子的元神怕是泡在酒缸里腌入味了!"明明是粗糲的鐵獸嗓,偏偏夾著殷夫人特有的川音調子,哪吒后頸猛地繃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這聲音他聽了十年,此刻卻從一尊青面獠牙的結界獸嘴里蹦出來,總感覺有點別扭。
太乙訕笑著往后蹭,后背抵上燒焦的槐樹樁:
"意外,純屬意外!誰能想到殷夫人魂火太旺,尋常法器鎮不住……"
"鎮你仙人板板!"阿丑掄起盾牌橫掃,太乙連滾帶爬躲開,盾風削斷他半截發髻。亂發蓬飛的老道活像只炸毛的鵪鶉,哪吒卻笑不出來。他盯著阿丑鐵爪中晃悠的針線
——那上面還穿著半截紅絲線,分明是方才偷偷縫他褲腳破洞用的。
"吒兒。"阿丑突然轉身,鐵鑄的眼眶里泛起詭異的柔光,爪尖輕輕拂過他手臂,
"娘給你蒸了桂花糕……"話音未落,鐵爪突然痙攣般攥緊,川罵炸雷似的響起:
"桂花個鏟鏟!再磨蹭天都亮了!"
哪吒喉結動了動,把涌到嘴邊的"娘"字咽回去,實在是有些叫不出口。
混天綾自作主張纏上阿丑的腕甲。鐵獸僵了僵,反手用盾牌輕拍他后背,力道大得差點把他拍進土里。
"船票……"太乙突然從懷里摸出張皺巴巴的紙,符咒朱砂混著酒漬暈開,隱約可見"冥河渡"三個字,
"孟婆最新開辟的航線,頭等艙送孟婆湯試用裝……"
阿寅從斷墻后探出頭,長矛挑著個破爛包袱:
"再不走,等著給廢墟里的耗子當夜宵?"矛尖晃悠的包裹里露出半件縫歪的護心甲,針腳歪扭卻密實。哪吒別開臉,混天綾嗖地卷走包袱甩上肩頭。
殘陽終于墜入西山時,最后一道光掠過阿丑的盾牌。哪吒看見生銹的鐵面上映出一張模糊的臉——杏眼柳眉,鬢角別著朵將謝的辛夷花。
第二節:冥河渡口·孟婆的茶攤
冥河的水是稠的,像熬過頭的藕粉,咕嘟咕嘟冒著青綠色的泡。渡口歪斜的木牌上,"忘川茶攤"四個字被水汽洇得發脹,孟婆翹著二郎腿坐在藤椅上,赤紅的指甲敲打湯勺,鐺鐺聲驚飛了岸邊偷喝湯的禿鷲。
"排隊領號啊!今日特供斷腸草風味孟婆湯,買一送一!"她扯著嗓子喊,腳邊竹簍里蜷著個打瞌睡的小鬼,腦袋上插著"實習生"的紙符。
哪吒踩著龜裂的河灘石過來時,正撞見個書生鬼抱著湯碗哭嚎:
"我不喝!我還要等翠娥轉世!"孟婆翻了個白眼,湯勺直接捅進他喉嚨:
"等你個鬼!上個月就說這話,翠娥都二婚了!"
阿丑的鑄鐵靴碾碎河灘白骨,哐當一聲把盾牌拍在茶桌上:
"老太婆,來壺忘情水。"鐵爪劃過桌面,帶起一溜火星。孟婆瞇起眼,湯勺突然抵住阿丑咽喉,勺柄上雕的骷髏頭咔咔作響。
"殷十娘?啊哈哈哈哈…你怎么變這樣了……啊哈哈哈…"她笑的差點背過氣去。
她笑完了,鼻尖幾乎貼上鐵獸的面甲,"當年你大婚,老身送的合巹酒可還留著?"湯勺順著鎧甲紋路下滑,
"現在裹著鐵皮當王八,倒是比穿嫁衣時威風。"
混天綾倏地纏上孟婆手腕,哪吒眼底跳著火:"要打一架才肯給?"話音未落,阿丑的盾牌已橫在他胸前。鐵獸喉嚨里滾出悶笑:
"她饞我那壇女兒紅二十年了,激將法罷了。"
孟婆甩開混天綾,湯勺敲了敲腳邊的竹簍。小鬼哆嗦著捧出個琉璃瓶,里頭晃蕩的液體時而瑩白如奶,時而渾濁似泥。
"忘情水能洗魂,可你這鐵疙瘩......"她指甲刮過阿丑胸甲,"得拿東西換。"
河面突然掀起濁浪,一頂褪色的花轎順流而下,轎簾被陰風吹開半角,露出新娘攥著剪刀的手,指節青白。
"抓她回來。"孟婆吹了吹湯勺,"上個月逃婚的女鬼,害我輸了和月老的賭局。"
阿丑的盾牌突然發燙,殷夫人的聲音混著鐵銹味溢出:
"逼婚的挨千刀!"鐵爪捏碎桌角時,哪吒已經躍上混天綾。他看見新娘蓋頭下的臉——和記憶里娘親梳妝時一樣,唇上咬著縷血絲。
"要活的!"孟婆的喊聲追著夜風,"弄散了魂,你的忘情水就成刷鍋水!"
火尖槍挑飛轎頂的剎那,新娘鬼突然笑了。她的喜服化作鎖鏈纏上哪吒腳踝,剪刀直刺心口:
"男人都該死!"混天綾暴起絞碎鎖鏈,阿丑的盾牌卻先一步拍飛剪刀。鐵獸掐住新娘鬼的脖頸,眼眶里騰起兩簇幽藍的火。
"當年陳塘關的喜轎,"鑄鐵手指撫過女鬼發間枯萎的并蒂蓮,"我也撕爛過一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