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的尖叫如同瀕死幼獸的哀鳴,撕破了聽竹苑虛假的寧靜。她蜷縮在錦被中,雙手死死捂住耳朵,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淚水洶涌,眼神渙散,深陷在銅管嗡鳴與死士密令敲擊聲交織的恐怖夢魘里無法自拔。
“別敲了!我聽不見了!放過我……放過我的耳朵……”她的哭喊破碎而絕望,每一個字都像浸滿了血淚。
蘭心臉色煞白,用盡全力試圖按住她掙扎的身體,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和慌亂:“姑娘!花花!醒醒!沒事了!都過去了!王爺已經走了!這里很安靜!很安全!”然而,她的安撫如同石沉大海?;ɑǖ氖澜绶路鹬皇O履钦勰ニ摹o處不在的恐怖聲響。
府醫被再次緊急喚來,銀***入穴道,強效的安神湯藥被強行灌下。一番折騰后,花花耗盡所有力氣,終于再次陷入昏睡,只是眉頭依舊痛苦地緊鎖著,眼角不斷有淚珠滑落,身體偶爾還會驚悸般地抽搐一下。
蘭心疲憊地坐在榻邊,看著花花蒼白憔悴的睡顏,聽著她即使在昏睡中也顯得急促不安的呼吸,心中五味雜陳。王爺那句冰冷的“停用清音丸”如同魔咒在她耳邊回響。是終于動了一絲惻隱之心?還是……價值榨干后的棄子?她不敢深想,只覺得這聽竹苑的翠竹幽香,此刻聞起來都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寒意。
接下來的兩日,聽竹苑陷入了死水般的沉寂?;ɑù蟛糠謺r間都在昏睡和半夢半醒的驚悸中度過。當她短暫清醒時,眼神總是空洞而迷茫,帶著濃重的恐懼。她變得異常敏感和安靜,任何稍大的聲響——哪怕是蘭心放輕腳步、或是風吹動窗欞的聲音——都會讓她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瑟縮,下意識地去捂耳朵。她不再看窗外的竹子,只是蜷縮在床榻最里側,抱著膝蓋,將臉埋進去,仿佛要將自己徹底隔絕在這個充滿聲音(對她而言是噪音和痛苦)的世界之外。
蘭心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她,撤走了房間里所有可能發出聲響的物品。送來的飯菜也盡量是軟糯無聲的羹湯。她不再試圖教她規矩,只是默默地陪伴,在她驚恐時遞上一杯溫水,在她昏睡時守在床邊。一種無聲的、帶著憐憫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悄然滋生。
府醫每日都來診脈,眉頭卻越皺越緊?!肮媚镞@是心膽俱裂,驚懼過度,郁結于內。耳竅受激過甚,雖無破裂,但神經過度敏感脆弱,如驚弓之鳥……需得靜養,萬不可再受刺激。這聽力……恢復幾何,只能看天意了?!彼麚u著頭,留下更溫和的安神方子。
花花清醒的時間漸漸長了些。一次,蘭心正輕手輕腳地收拾桌上的藥碗,碗底與桌面極其輕微地摩擦了一下。
“咯——”
這聲音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花花卻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她驚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著蘭心的手和那個碗,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雙手緊緊捂住耳朵,大口喘息,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酷刑。
“別……別碰……”她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別……出聲……”
蘭心的手僵在半空,看著花花眼中那純粹的、幾乎凝成實質的恐懼,心中狠狠一抽。她慢慢放下碗,后退一步,聲音放得極輕極輕:“好,好,我不碰,不出聲。姑娘別怕?!?/p>
花花這才像被抽干了力氣般,緩緩松開捂著耳朵的手,頹然靠在床頭,眼神空洞地望著帳頂,淚水無聲地滑落。她不再說話,只是偶爾會伸出手,輕輕碰觸自己的右耳垂,那里,被銅管擠壓和滲血留下的淡淡紅痕尚未完全消退。每一次觸碰,都讓她眼底的恐懼更深一分。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聽竹苑籠罩在濃重的黑暗中,只有正房內一盞燭火如豆,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ɑㄋ坪跛亮耍粑椒€了些許。蘭心坐在外間的小榻上,強撐著守夜,眼皮沉重。
一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墨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正房門口。是寧瑞安。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如同鬼魅般推開門,步履無聲地走了進來。他身上帶著夜露的微涼和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血腥氣。顯然,他剛剛從外面回來,風塵仆仆。
他徑直走到內室榻邊?;椟S的燭光下,花花側身蜷縮著,半邊臉陷在柔軟的枕間,幾縷烏黑的發絲貼在蒼白的臉頰上。那道淡淡的紅痕在燭光下依舊隱約可見。她的眉頭不再緊鎖,只是微微蹙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淺淺的陰影,顯得異常脆弱。
寧瑞安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墻壁上投下巨大的、沉默的陰影。他靜靜地凝視著榻上沉睡的女孩,眼神深邃復雜,如同不見底的寒潭。書房里的暴怒、驛站行動前的冰冷殺機、以及那隱秘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焦躁,此刻似乎都沉淀了下來,只剩下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審視。
他看到了她枕邊放著的那只溫潤的白玉小瓶——裝著清音丸的那個瓶子。它被擱置在一旁,如同一個被遺忘的符號。府醫和蘭心的稟報他都知曉。她驚懼過度,聽力嚴重受損,脆弱不堪。
他緩緩伸出手,指尖在離花花臉頰只有寸許的地方停住。燭火跳躍,映著他修長的手指,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驛站行動時沾染的、尚未完全洗凈的細微塵埃。他看著她安靜的睡顏,看著她耳畔那道象征著他冷酷利用的紅痕,一種陌生的、帶著澀意的情緒悄然彌漫開來。
他終究沒有碰觸她。手慢慢收了回來,負在身后。他的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緊抿的唇上,仿佛在解讀一個極其復雜的謎題。
就在這時,一個如同影子般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門口,是影七。他對著寧瑞安的背影,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那是任務圓滿完成、一切順利的暗號。
寧瑞安的眼神瞬間恢復了慣常的冰冷銳利。驛站行動成功,太子一黨損失慘重,李侍郎那條線也徹底被掐斷。他離目標又近了一步。這本該是值得快意的時刻。
然而,他眼中卻沒有任何喜色。他最后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花花,那脆弱的身影和那只被遺棄的玉瓶,像一根無形的刺,扎在他剛剛取得的勝利之上。
他轉身,不再停留,墨色的身影如來時般無聲地融入了門外的黑暗。
蘭心在外間被細微的動靜驚醒,只看到王爺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以及內室燭光下,花花依舊沉睡的側影。她輕輕走進內室,目光落在床榻邊的小幾上,瞳孔驟然一縮!
那只裝著清音丸的白玉小瓶……不見了!
蘭心心頭狂跳!她急忙走到榻邊,仔細查看。果然,原本放在枕邊的玉瓶不翼而飛!她目光掃過地面、床底,一無所獲。
是誰?王爺?他剛才進來過!他拿走了清音丸?為什么?是徹底放棄這個“工具”,抹去痕跡?還是……不想再讓她服用這激發潛能卻摧殘身體的藥?
她看向花花沉睡中依舊帶著一絲不安的面容,再回想王爺離開時那沉默而復雜的背影。一個大膽的、幾乎讓她窒息的念頭猛地浮現——
王爺拿走清音丸,或許并非出于冷酷的拋棄,而是……一種遲來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正視的……保護?
這個念頭太過驚世駭俗,蘭心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枕畔,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比這秋夜的涼意更甚。
她下意識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想穿透黑暗,看清那位心思如淵的王爺,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而榻上的花花,在昏睡中無意識地翻了個身,右手輕輕搭在了右耳上,覆蓋住了那道淡淡的紅痕,仿佛在睡夢中,也本能地尋求著一點脆弱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