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人還在興致勃勃地說著什么。
但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大腦一片空白。
四年,一千多個日夜,我最愛的人,竟然躲了我整整四年!!
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心力,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策展人看我臉色煞白,連忙扶我到休息室。
關切地問:“時薇,你沒事吧?是不是太累了?”
這四年,為了找陳嶼白。
我走遍了他提過的每一個地方。
問遍了他可能認識的人,在無數論壇發帖尋人,甚至懸賞線索。
連他的父母都接受了現實,為他立了衣冠冢。
只有我固執地相信他還活著,還在堅持不懈地尋找著。
數不清的黑夜里,我無數次站在天臺上,試圖結束這種被絕望吞噬的日子。
可如今,一切都成了一場笑話。
看著手臂上無數割裂又愈合的疤痕。
我眼眶發脹,心像被刀割一樣痛。
策展人嘆了口氣:“又在想以前的事了?都過去了,該放下了,你也該向前看,找個懂你的人。”
“正好嶼白在這,我介紹你們認識?”
話音剛落,陳嶼白便推門而入。
一身定制剪裁的灰色西裝,身姿挺拔,和四年前幾乎沒有變化。
唯一不同的是,曾經眼里只有我的他。
現在只是淡淡掃了我一眼,隨即轉向策展人,討論起下一站的布展方案。
他身后跟著幾位以前的好友。
他們叫我嫂子的時候還歷歷在目。
現在看見我,他們的眼中卻都寫滿了欲言又止。
就在剛才,我還試圖用他或許遭遇意外失憶了來安慰自己,所以他才認不出我。
可他身邊的每一個朋友,都在告訴我,他沒有失憶,他記得所有事。
只是,不再愛我了而已。
策展人看向陳嶼白,眼里滿是贊賞。
“嶼白,今晚慶功宴你可一定要來,大家好好聚聚,時薇也在呢。”
說著,朝我使了個眼色。
陳嶼白隨意地點點頭,專注于布展方案,再沒有分給我一絲余光。
我慢慢閉上眼,一顆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住。
揉捏,掰碎,再扔進烈火里焚燒。
痛,真的太痛了!
我沖進展廳角落,靠著墻壁緩緩滑落,感受著墻壁的冰涼。
胸口密密麻麻的痛感襲來,我哽咽出聲:“陳嶼白,你怎么能這樣……”
整理好情緒走出來時。
我聽到一位相熟的畫廊老板低聲問陳嶼白:“嶼白,你真的徹底放下時薇了?”
他語氣平淡:“一個自我的活偏執狂罷了。”
“這樣的人,給你,你要嗎?”
“……”
酒會進入尾聲,人群開始移步慶功宴。
策展人體諒我狀態不佳,讓我先回酒店休息。
陳嶼白被眾人簇擁著爭相敬酒。
我站在陰影里,看著他在贊美聲中從容微笑。
內心陡然升起一絲沖動,我想沖上去砸掉這場宴會。
想大聲質問陳嶼白為什么消失,為什么假裝不認識我?
想質問策展人為什么要邀請他。
為什么要讓我用這種方式重逢!
但我沒有。
我只是安靜地坐在角落,在主辦方宣布展覽圓滿成功時,用力地鼓起了掌。
掌聲響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沒有在意,只是死死看著陳嶼白。
四目再次相對,強忍的淚水瞬間決堤。
陳嶼白的瞳孔微縮,隨即淡漠地移開視線,深邃的眼底凝結著冰川,沒有半點波瀾。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我想,我大概真的要瘋了。
我拿出手機,顫抖地編輯信息。
【陳嶼白,我詛咒你。】
【詛咒你這雙看透一切的眼睛,再也看不見真正的光。】
按下發送鍵的瞬間,我自嘲地笑了。
他早已功成名就,站在聚光燈下,我的詛咒多么蒼白無力。
我提前離開了慶功宴,再多待一秒,我會發瘋。
一年多前,當尋找陳嶼白的最后一條線索斷掉時。
我吞下了半瓶安眠藥。
幸運又不幸的是,被送外賣的房東發現,送進了醫院。
醒來時,閨蜜握著我的手哭腫了眼,求我活下去。
可沒有陳嶼白的世界,是一片混沌的灰。
我和他因攝影結緣,大學時就背著相機走遍山川。
畢業那年,我們約定用一次環球旅拍作為新婚禮物。
可出發前一周,他毫無征兆地消失了。
只留下一張寫著“別找我”的字條。
我報了警,查了所有交通記錄。
問遍了他可能聯系的朋友,毫無音訊。
現在他回來了,帶著藝術評論家的光環。
用最殘忍的方式,否定了我尋找他、記錄世界的全部意義。
回到酒店,我昏沉沉睡去。
醒來打開手機。
除了策展人和閨蜜的未接來電與留言。
還有一條刺眼的回復。
只有一個冰冷的字:【哦】
心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
原來我視若生命的尋找和創作,在他眼中不過是可供點評的“素材”。
連情緒都懶得施舍。
目光落在掛在胸前的舊相機上。
一臺老舊的徠卡M3。
是四年前陳嶼白送我的生日禮物,他說這是捕捉靈魂的工具。
相機早已磨損掉漆,可我從未讓它離開過身邊。
那是我們第一次參加攝影比賽獲獎后,他用全部獎金偷偷買的。
少年跑遍了半個城市的古董店,才找到這臺品相尚可的機器。
他抱著相機回來的路上淋了暴雨。
卻把相機裹在懷里,滴水未進。
他鄭重地把相機掛在我脖子上,眼睛亮如星辰。
“薇薇,用它去看世界,也看著我。”
如今,少年清朗帶笑的聲音猶在耳邊,現實卻已物是人非。
眼角刺痛,我猛地扯下相機帶。
走到窗邊,毫不猶豫地將它拋向樓下深沉的夜色。
金屬機身撞擊地面的聲音遙遠而沉悶。
陳嶼白,從現在起。
我的鏡頭里,再也沒有你的位置了。
對他的最后一絲希冀湮滅。
我向組委會申請提前結束巡展。
離開的航班就定在三天后。
那一天,正好是我們約定環球旅拍啟程的日子。
也好,在哪里結束的旅程,就在哪里畫上句號。
我將自己鎖在酒店房間,不見任何人。
我的電話關機,策展人在我離開前找上了門。
他身后跟著陳嶼白。
策展人急切地問:“時薇,你沒事吧?展覽很成功。”
我面無表情地后退一步,語氣疏離:“我很好,謝謝關心。”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策展人善意的撮合。
更不想再看到陳嶼白那張冷漠的臉。
遠離,是唯一的選擇。
對于我的抗拒,策展人有些尷尬,但依然打著圓場。
“時薇,別這樣,手機也不開,我們都急死了!嶼白特意推了研討會來看你。”
“我們來接你,晚上的慶功宴大家都很想和你聊聊,嶼白也有很多專業建議。”
他語氣熱切,試圖緩和氣氛。
我看向陳嶼白,他眉頭微蹙。
目光復雜地落在我空蕩蕩的胸前,隨即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漠。
或許是策展人的堅持難以推拒。
或許心底還有一絲不甘的求證。
時間尚早,他們進了我的房間。
這間套房,是組委會安排的,桌上散落著我巡展前剛沖洗出來的新作小樣。
策展人隨手拿起一張枯樹剪影,嘖嘖稱奇。
“時薇,你這組新作真是充滿力量!嶼白說得對,確實有種獻祭感!”
“不過色調是不是太壓抑了?全是黑白灰,一點暖色都沒有。”
因為我的世界早已褪色。
我輕聲說:“因為拍這些的時候,我心里沒有光。”
陳嶼白忽然開口,語氣煩躁。
“攝影是表達,不是沉溺。”
“把自己困在過去的情緒里,拍出來的東西只會越來越狹隘。”
策展人一愣,試圖打岔:“嶼白,藝術表達各有不同嘛。”
陳嶼白卻像沒聽見,目光銳利地刺向我:“時薇,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你鏡頭里有晨光,有歡笑,有生命的律動,看看你現在拍的是什么?”
“絕望,廢墟,自我放逐。這就是你找了四年找到的藝術?”
他語氣里的批判和失望毫不掩飾。
我自嘲地牽了牽嘴。
“是嗎?那你覺得,什么樣的照片才配稱為藝術?像你筆下那些,被抽離了真實的美學符號?”
陳嶼白臉色微沉,語氣更冷:“至少不是無病***的自我感動!”
“我當初推薦你,是看到你早期的靈氣,不是讓你把才華浪費在挖掘自己的傷口上!”
自我感動?
這個詞像一把刀,狠狠扎進心臟。
原來我燃燒生命般的尋找和記錄,在他眼中只是自我感動。
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陳嶼白,你有什么資格評判我?你消失四年,音訊全無,現在回來指手畫腳?我的鏡頭記錄的就是我的真實!”
“這四年,這就是我的世界,你可以不認同,但你沒資格否定它的存在!”
陳嶼白似乎被我的激動激怒,提高聲音。
“沒人讓你找我!更沒人逼你用這種方式記錄!”
“是你自己選擇了這條沉淪的路,那么所有的后果,都該你自己承擔!”
“難道因為你找了四年,拍了一堆痛苦,世界就該為你喝彩?我就該感恩戴德地回到你身邊?”
字字誅心。
我僵在原地。
他說得對。
是我自愿的,所以今天的下場,應該由我一個人承擔。
曾經堅信不渝的感情,原來如此不堪一擊。
“好,”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擠出聲音。
“我承擔,我會帶著我的自我感動,永遠消失在你的視野里。”
策展人察覺氣氛降至冰點,趕緊拉著臉色鐵青的陳嶼白走出房間。
他壓低卻依然清晰的聲音傳進來:“嶼白!你瘋了?你知道時薇這幾年怎么過的?她抑郁最嚴重的時候……”
陳嶼白一聲嗤笑打斷他:“藝術家慣用的苦情戲碼罷了。”
我僵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
過了一會兒,陳嶼白獨自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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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展人進來,小心翼翼地問我:“嶼白的工作室有點急事,先去處理一下。”
我猛地抬頭,捕捉到他話語里的不自然:“陳嶼白,他一直在國內有工作室?”
策展人眼神閃爍了一下。
一個可怕的猜想浮上心頭,我聲音發緊:“他,是不是早就回來過?”
策展人避開我的目光,嘆了口氣。
“大概一年半前吧,回來談一個重要的合作項目,也,也了解了一下圈內的動向。”
他沒明說,但意思昭然若揭。
我的世界徹底陷入一片死寂的蒼白。
他回來過。
他早就回來了。
他甚至可能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在做什么。
而我像個傻子一樣,在滿世界尋找一個刻意躲著我,并冷眼旁觀我痛苦的人。
“走吧,”策展人試圖緩和:“慶功宴那邊……”
“你先去,我收拾一下,很快過來。”
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那你快點!”他如蒙大赦,匆匆離開。
確認他走遠,我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塵封已久的號碼:
“爸,我決定了,回家,安排我和,你們說的那個人見一面吧。”
電話那頭是父親驚喜又克制的哽咽。
“薇薇?好!好!回來就好!家里一切都好,就盼著你回來……”
強撐的堤壩瞬間崩塌,淚水洶涌而出。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平穩:“好,我回去,會試著和他接觸看看,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
父親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喜悅:
“好!好!爸爸來安排!你想什么時候見?”
“越快越好,我訂了今晚的機票,今天就回。”
提起行李箱,我直奔機場。
飛機沖破云層時,我將陳嶼白以及所有與他相關的聯系人,一鍵拉黑。
手機關機,看著窗外漸漸遠離的城市,我心頭默念:
陳嶼白,再見。
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