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這兒再給老爺開個方子，雙管齊下……”
“不吃藥！”蕭燼夜幾近咆哮，就差把屋頂給掀起來了。
多年夫妻，葉云蘅向來知道怎么拿捏他，更知道他的忍耐極限在哪里，分寸尺度掌握得剛剛好。
之前他們感情最好的時候，葉云蘅常常這樣逗他。只是后來，她才知道，之前不過是他心甘情愿被她拿捏罷了。
他失去耐心的那一刻，便是她邁向萬劫不復(fù)之時。
“也行。”葉云蘅見好就收，自顧自坐到了一旁的圓凳上，忽然心里就空落落的，“有茶嗎？我渴了。”
李德全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竟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給她拿！”蕭燼夜的怒吼幾乎是從喉嚨口發(fā)出的，隨后他狠狠瞪了眼還跪在地上的兩名太醫(yī)，“你們兩個給我滾出去！”
兩名太醫(yī)如蒙大赦，跟在李德全身后，逃命一樣逃出了廂房。
李德全端了一盞茶進來，正好看見葉云蘅又在那里……呃，哄騙蕭燼夜。
具體是這樣哄騙的。
葉云蘅走到蕭燼夜身側(cè)，語氣輕柔：“老爺，時間到了，民女為您取針。”
“嗯。”蕭燼夜正靠在軟枕上閉目養(yǎng)神。
然而，他很快睜開了眼，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葉云蘅：“讓你拔針，沒讓你再扎！”
“哦，是嗎？”葉云蘅佯裝驚訝道，手中新拿的毫針卻已換了穴位，又扎了一針。
蕭燼夜已經(jīng)氣得站起來了，聲色厲然：“你想死是不是！”
不曾想，葉云蘅竟絲毫不懼，笑容滿面：“哦，那老爺說說，您現(xiàn)在頭還疼不疼了？”
蕭燼夜一時語塞，竟無言以對。
他沉默片刻，最終還是坐了回去，臉色陰沉，卻不再發(fā)作。
能讓這位心高氣傲的陛下吃癟的人，這世上當(dāng)真是少之又少。李德全知道的，也就只有當(dāng)年的太子妃娘娘，還有，眼前這位了。
李德全方才之所以走得沒有一絲猶豫，獨留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一來是還有暗衛(wèi)在房中，二來是他不信一個弱女子能奈陛下何，三來便是想看看陛下對此女的態(tài)度究竟如何。
李德全在門口觀察了一陣，瞅準(zhǔn)時機走了進去，對葉云蘅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變得十分恭敬：“姑娘，您要的茶。”
葉云蘅纖手接過茶盞，慢條斯理地喝完半杯，又凈了手，這才徐徐起身幫蕭燼夜拔了針。
她的態(tài)度又恢復(fù)了最初的恭敬模樣，朝蕭燼夜福了福身：“老爺，今日診治已畢，民女這就告退了。”
蕭燼夜板著臉，微微睜眼瞥她一眼，旋即捏著翡翠佛珠的手?jǐn)[了擺，示意李德全送客。
李德全立刻心領(lǐng)神會，躬身道：“姑娘，這邊請。”
*
葉云蘅跟著李德全剛剛邁出正院大門，便迎面撞上了火急火燎趕來的澄州刺史。
刺史一手拉著方清茂，額頭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顯然是匆匆趕來。
他一見葉云蘅完好無損地從院子里走出來，心中頓時松了一口氣，忙問道：“解決了？”
葉云蘅看向刺史、方清茂和陳軒宇三人，微微頷首：“是。”
一旁的李德全已經(jīng)笑著接過話頭，語氣中帶著幾分贊許：“刺史大人找來的大夫果然醫(yī)術(shù)過人啊！”
刺史連忙朝李德全拱手，語氣恭敬：“大人謬贊。”
李德全擺了擺手，隨即從袖中掏出一片金葉子，塞進葉云蘅手里，笑道：“姑娘辛苦了，這是診金。”
葉云蘅稍作推拒便收下了金葉子，微微福身：“多謝大人。”
李德全轉(zhuǎn)頭對杜杲吩咐道：“送貴客出去吧。”
杜杲應(yīng)聲：“是！”
刺史連忙擺手：“不勞煩，不勞煩，我們自己回便是了。”
李德全也不強求，目送幾人離開，便轉(zhuǎn)身折回了廂房。
*
廂房內(nèi)，蕭燼夜已經(jīng)下了榻，隨意披了一件外衣，端坐在圓凳上。
他坐的正是葉云蘅方才坐過的位置，手中把玩著她喝過的那只茶盞，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德全推門而入，見蕭燼夜這般模樣，心中一緊，連忙躬身湊到他身側(cè)，頭垂得極低，畢恭畢敬道：“陛下。”
蕭燼夜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德全，膽子大了？”
李德全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緊貼地面：“奴才萬死！”
“剛剛為何不阻止她施針？”
“奴才萬死！”
“又為何偷聽？”
“奴才萬死！”
“嘶——”
“奴才萬死！”
蕭燼夜捏了捏睛明穴：“夠了。”
李德全依舊不敢起身，只是伏在地上，連連磕頭：“奴才萬死！奴才萬死！”
蕭燼夜輕嘆一聲，壓下心中的煩躁，冷聲道：“去查那女人的底細，今日之內(nèi)查不出，數(shù)罪并罰，提頭來見！”
李德全直起上身，臉上卻笑意盈盈：“陛下可是看上那女大夫了？可惜她只是平頭百姓，若是破格入后宮，陛下準(zhǔn)備給她什么位份？”
蕭燼夜聞言，臉色驟然一沉，手中的茶盞猛地砸在李德全腳邊，碎片四濺。
他聲色厲然，裹著慍怒：“李德全！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是瞎了嗎？剛剛那女子所行，分明是宮中嬪妃之禮！朕要你去查什么，還不明白嗎？”
李德全連忙收斂笑容，以頭搶地：“奴才萬死！奴才萬死！”
蕭燼夜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滾蛋。”
李德全連滾帶爬地跑了。
*
屋內(nèi)，蕭燼夜起身，緩步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扉。
月光如水，又似一層薄紗，伴著盛夏的暑氣灑了進來。
蕭燼夜抬頭望月，孤影寒燈夜未央，何處話凄涼？唯有相思愁斷腸。
方才那女子逆光而來，他竟一時恍惚，以為林綰青回到了他身邊。
不然以他以往脾氣，那女子多番逾矩，又怎可能全身而退、既往不咎？
只是，她們兩個那么像，又那么不像。
那女子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間，皆帶著林綰青的影子。
甚至她哄騙他針灸的手段，也是林綰青當(dāng)年哄他喝藥的慣用伎倆。
可是，她們的容貌卻無半分相似之處。
為什么不像？為什么不像！
蕭燼夜心中一陣絞痛，仿佛有一把鈍刀在心頭反復(fù)割磨。
他跌坐在窗前，目光空洞地望著那輪明月，聲音低啞，帶著幾分哽咽：“綰青，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是嗎？”
一滴淚，從他眼角悄然滑落，滴落在地上，似是他的心，支離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