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葉云蘅都有些魂不守舍。
她細(xì)細(xì)回憶著方才在別院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確認(rèn)自己并未露出什么破綻。
然而,蕭燼夜那張憔悴的面容卻始終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怎么會變成那般模樣?
曾經(jīng)的意氣風(fēng)發(fā)、冷峻孤傲,如今卻被病痛折磨得蒼白無力。
她的心揪得厲害,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可轉(zhuǎn)念一想,他的生死,早已與她無關(guān)。
她與他之間的糾葛,早已隨著前世的終結(jié)而煙消云散。
如今,她只是葉云蘅,一個普通的女郎中,而他,則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陳軒宇一路將葉云蘅和方清茂送到家門口。
葉云蘅臨進(jìn)門時,陳軒宇忽然叫住了她:“葉大夫,能否借一步說話?”
陳軒宇的目光落在葉云蘅身上,卻又若有似無地掃過方清茂和出來相迎的葉父葉母,以及葉云蘅的弟弟葉云笙。
方清茂最先瞧出其中微妙,頭也不回地進(jìn)了屋。
葉云笙則乖巧地跑過來,接過長姐的藥箱,也跟著父母回了屋,只留下葉云蘅站在原地。
葉云蘅跟著陳軒宇又走了一段路,直至河邊。
月光如水,灑在潺潺流淌的小河上,泛起粼粼波光。
夜風(fēng)輕拂,吹散了盛夏的燥熱,遠(yuǎn)處蟬噪,近處無聲。
陳軒宇站在月光下,白色的衣袍被映得愈發(fā)光潔,他的面容溫潤如玉,眼中卻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緊張。
“今日之事,趙齊峰未必會善罷甘休。今后你要小心。”陳軒宇的關(guān)切像一陣溫暖的風(fēng)。
葉云蘅微微一笑,頷首:“我知道。”
她還知道,陳軒宇想說的并非只是這件事。
果然,沉默片刻后,陳軒宇緩緩開口:“阿蘅,我一直心悅于你,你可愿嫁我?”
葉云蘅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輕笑出聲:“我不做妾?!?/p>
陳軒宇卻毫不猶豫地回答:“阿蘅,我可娶你為妻,你進(jìn)門之后,我亦不會再納妾?!?/p>
葉云蘅笑著搖頭,背過身去,目光落在潺潺的河水上,安靜而疏離:“多謝陳公子美意。只是你我門不當(dāng)戶不對,我若嫁你為妻,你父母可愿?你祖母可愿?你家中族親又可愿?”
身后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葉云蘅望著眼前的流水,心中泛起苦澀。
她知道,陳軒宇的真心或許不假,但世間的規(guī)矩與束縛,卻并非他一人能夠打破。
她尚且在為心中夢想掙扎努力,不愿讓他陪她一同承受世人的刁難與非議。
就在她以為聽不到回答,轉(zhuǎn)身欲走之時,卻聽陳軒宇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的聲音急切卻誠懇:“阿蘅,你可愿等我,兩年,最多三年!待我金榜題名,我定來娶你為妻!”
葉云蘅心中一顫,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走近他幾步,抬眸望向他,眼中滿是無奈與歉意:“陳公子,其實(shí)我已……心有所屬?!?/p>
“阿蘅,你非要騙我嗎?”陳軒宇眼眶微紅,幾近哽咽,“那你告訴我,你究竟心悅于何人?”
葉云蘅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看著陳軒宇那雙滿是期待與痛苦的眼眸,心中一陣酸楚。
她退后一步,語氣決絕:“陳公子,我說了,你我云泥之別,我高攀不起,亦不想你被世人詬病。你我,就此別過,各自安好吧。”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她的腳步越來越快,幾乎是落荒而逃般跑回了家中。
夜色正濃,仿佛要吞沒一切。
一整晚,葉云蘅心亂如麻,徹夜難眠。
她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光,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蕭燼夜憔悴的面容和陳軒宇那雙含淚的眼眸。
她的心被撕裂成兩半,一半是前世的糾葛與痛苦,一半是今生的無奈與掙扎。
夜風(fēng)輕拂,吹動著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
葉云蘅閉上眼,任由淚水無聲滑落,打濕了軟枕。
今夜,注定無眠。
*
李德全小心翼翼地走到蕭燼夜身側(cè),躬身靜立,耐心等待蕭燼夜繪完最后一筆。
他們的好陛下,昨夜又坐在廊下,整整一夜未眠,手中畫筆不停,繪的依舊是那位早已逝去的昭懷慈仁皇后——林綰青。
畫中的女子眉目如畫,唇角含笑,仿佛下一刻便會從紙上走出,輕喚他一聲“殿下”。
蕭燼夜放下筆,目光停留在畫紙上,指尖輕撫畫中人的眉眼,久久無法回神。
李德全見蕭燼夜收筆,這才敢出聲:“陛下,都查清了,另外,還有意外收獲?!?/p>
蕭燼夜并未抬頭,依舊專注地品鑒著自己的畫作:“說來聽聽。”
“是。”李德全躬身應(yīng)道,“女郎中,葉云蘅,年十六,興和末年生,乃土生土長江南曲塘縣人士。家中父母皆在,另有一弟。其父興和十二年考上秀才,現(xiàn)在一私塾教書。另外,其外祖父,便是您一直在找的那位方太醫(yī),方詳。”
蕭燼夜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黑眸微瞇,玩味一哂:“替朕更衣?!?/p>
“嗻?!?/p>
*
葉云蘅一夜未眠,索性踏著晨露,早早去了濟(jì)善堂。
她將藥柜一一整理,又將藥材擺好,試圖用忙碌來壓下心中的煩亂。
方清茂和伙計前后腳到了濟(jì)善堂,不一會兒便準(zhǔn)備妥當(dāng),準(zhǔn)備開張。
時間尚早,來看病抓藥的人不多,零零落落的,倒也清閑。
然而,外頭突然鑼鼓喧天,熱鬧非凡。
這是有人家要成婚了?葉云蘅連忙打發(fā)伙計出去打聽。
不一會兒,伙計一路小跑著回來,氣喘吁吁道:“葉大夫,我瞧見那騎馬的新郎官,竟是趙公子!他不會是沖著咱們來的吧?”
葉云蘅面色一變:“趙齊峰?”
“正是!”
葉云蘅心中暗叫不好,得出去避避風(fēng)頭,連忙對方清茂說道:“外公,我落了東西在家里,得回去拿一趟?!?/p>
方清茂點(diǎn)點(diǎn)頭:“路上慢些?!?/p>
“好嘞?!?/p>
葉云蘅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便往堂外跑去。
只是她剛剛走到門口,便被一頂大紅色的花轎堵住了去路。
趙齊峰今日一襲大紅色喜服,手中換了一把燙金的折扇,翻身下馬,站在葉云蘅面前,將折扇“唰”地一展,唇角勾起輕佻的笑意:“娘子,這是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