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好本事,凈干些往哀家身上潑臟水的事。”
林槿禾淡淡開口,神色疲憊。
“就算臣說不是太后指示的,朝中也沒人會相信啊。”
隴西李氏是帶頭掀起反對漢化的中原士族,林槿禾雖然將崔植滿門誅盡就應反對漢化,但朝中崔植生前主張的改革,林槿禾卻一個都未廢除。
崔植清楚林槿禾心里還是認可北魏漢化的主張,殺了他無非是為了平息朝中因為漢化而引起的爭端,籠絡人心為己所用。
現在崔植死了,人心籠絡了,李煥這把曾經手里的刀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今崔植遞刀正中她下懷,她自然樂意之至。
只不過李煥畢竟出身名門,面上自然不能賞崔植,不但不能賞還要罰,方才能彰顯此事都是謝綏擅自所為,與她林槿禾無關。
林槿禾沉默片刻后,驟然睜開雙眼瞟了眼匍匐于地的崔植冷哼了一聲。
“死了也就罷了,玉璽的下落你問出了嗎?”
“臣今日進宮就是向太后通報此事。”崔植微微俯身,神情盡顯卑下,“玉璽,臣已然尋得,特來奉給太后。”
崔植說著,將揣在懷里的玉璽高舉過頭頂。
青書見狀接過那方裹著黃綢布的物什,捧到林槿禾的面前,林槿禾挑開那黃綢布,露出象征皇權的龍首。
“再怎么說,你也不能將人逼死,畢竟他身后是隴西李氏。”
林槿禾語氣如常,但雙眉微蹙寓意她的不滿。
“下去自領三十下杖刑,若不是正值多事之秋,哀家現在身邊無人可用,你今日絕不會是只受這區區三十杖。”
崔植顯然有些震驚,望了一眼她的背影。
他眼里閃過一絲難堪,但很快又壓下情緒,不卑不亢地磕首答了句“喏”后躬身離去。
瓢潑大雨之下,重重的刑杖打在崔植的背上,他咬牙緊緊拽著那身下的長凳。
一雙眼死死盯著高階之上的匾額,心里一遍遍描摹那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鎏金字體。
畢竟剛從閻王那里撿回一條命,再挨上三十杖,怕是真就一命嗚呼了。
林槿禾也不是真要將人打死,而是立威,為得是讓崔植日后處事知曉些分寸。
見他暈過去了,也就讓人停了杖刑,并派人將半死不活的他送出了宮。
望著他被拖遠的身影,林槿禾忽然想起了她與崔植的初遇。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小賤蹄子。”
兩個壯漢將一妙齡少女逼到角落,剛想伸手將人逮住,卻見那少女如泥鰍般從二人圍合的夾縫處掙脫。
她顧不得疼,踉蹌著撲向街心,正撞見一駕馬車疾馳而來。
“吁——”
馬夫猛拽韁繩,馬駒嘶鳴著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鐵蹄堪堪掠過少女發頂。
車轅上紋理在暮色中閃著華光,這是世家大族方能使用的儀制。
“想死啊,過路也不知道看著點!”
驚魂未定的馬夫揚鞭大罵,旁邊的壯漢見著車廂上的紋印,自知是朝中達官貴人。
忙上前一把逮住跪趴在地上的少女,邊對著馬車賠笑求饒邊拎著她就要后撤。
少女這才反應過來,掙扎著想要擺脫他們的桎梏,可終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又怎么能敵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無奈之下,少女扯破本就衣不蔽體的衣物,露出凝脂般的肩頭,她對著玄色車簾重重叩首,方才白皙的額頭一下磕出了血。
“求求救救我吧,只要您肯救我,為奴為婢,什么我都可以,求大人救救我吧。”
少女哭得梨花帶雨,車簾卻紋絲不動。
話音未落,鐵鉗般的大手突然鎖住她后頸,腥臭的汗味裹著威脅灌入耳中。
“再鬧,我現在就殺了你。”
較矮的壯漢疾步上前,對著馬車深躬賠禮,“府上丫鬟不懂事,驚擾大人,實在不好意思。”
“既是逃奴,該送去京兆尹。”
車簾內飄出的聲音冷漠低沉,馬夫自知主子是不想管這種閑事,于是揚鞭駕車。
少女瞳孔驟縮,在車輪碾過石磚的吱呀聲中,突然發狠咬住捂住口鼻的糙手。
壯漢痛嚎著將她摜向石階,她后腰撞上拴馬石時仰頭吐出一口血。
“咳咳……”
血沫濺上殘破的裙裳,她卻借著劇痛清醒三分。
眼看著車駕即將拐過街角,她竟抓起碎石擲向馬尾。
受驚的駿馬揚蹄嘶鳴,在車廂劇烈顛簸的剎那,她貓腰撲上車轅,因車架太高,指甲在撲入時硬生生被掀翻。
“找死啊!”
馬夫的鞭梢掃過她脊背,卻見她團身滾入被風卷起的車簾。
沉香霧靄中,玉冠蟒袍的青年正翻看著書卷,一抬眼就瞟見渾身是血的少女。
“求大人救我!”
少女衣衫凌亂,袖口染血,蒼白的臉上淚痕斑駁,嗓音里帶著瀕死的顫抖。
“他們要吃了我……”
“滾出去。”
青年直接截斷她的話茬,眉頭一皺,眼底寒意驟生,他抬袖掩鼻,嫌惡地側身避開她身上的血腥氣。
少女卻不肯放棄,膝行兩步,伸手拽住他的袍角,指尖因恐懼而發顫。
“大人,奴知道他們害怕您,只要您肯收留,奴愿做牛做馬!”
青年冷笑,丹鳳眼里盡是譏誚。
“你算什么東西,值得我得罪鮮卑貴族?”
他抬腳抵住她肩頭,力道不重,卻足以讓她無法再近前。
“要么自己跳車,要么我一腳踹你下去。”
少女咬唇,淚珠滾落。
她忽然抬手扯開衣襟,露出一絲未掛的身體,整個身體因為哭泣如篩子般發著顫。
“大人……”
她聲音低啞,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
“母親說過,奴這副身子,是保命的籌碼,如果大人不棄,奴愿意為大人膝下奴。”
春光在眼前乍現,饒是不近女色的兒郎也看了難免不感嘆一句玲瓏有致。
車外,馬車甫一停穩,車夫便急急掀開車簾,伸手就要將少女拽下。
“放肆!”青年一聲厲喝,驚得車夫慌忙縮手,“誰準你擅入?滾出去。"”
車夫連聲告罪退下,車廂內重歸寂靜,只余少女壓抑的抽泣。
青年蹙眉盯著蜷縮著一團的身影,忽地扯過狐裘毯子兜頭罩下。
“我崔植身邊不留無用之人。”
他指尖挑起毯緣,露出少女淚痕交錯的臉。
“今日救你,不過一時興起。若存著攀附的心思,下場你自是清楚的。”
“奴不敢!”
少女急急仰頭,淚水濺在青年玄色衣擺上,青年冷笑,突然掐住她下巴迫她抬頭。
日光透過車簾,照見這張尚帶稚氣的臉,杏眸含霧,唇色慘白,右頰還沾著道血痕。
“名字。”
“奴……奴只有賤名阿奴。”
“阿奴?”青年拇指擦過她臉上血漬,“確是賤名,從今往后,你叫林槿禾,對外你就是我的表妹,對內我就是你的主子。”
“奴明白。”少女以額觸地,“槿禾拜見主子。”
青年不再多言,屈指叩響車壁,“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