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埋頭沖出那間讓她窒息的臺詞課教室。只想找個沒人的角落,把自己埋起來,或者干脆被這惱人的陽光蒸發掉算了。腳步虛浮地穿過教學樓之間連接的回廊,視野驟然開闊,眼前是那片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遼闊的中心大草坪。
陽光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她下意識地瞇起眼,只想加快腳步,穿過這片開闊地,躲進相對僻靜的聲樂系教學樓里,或許旁聽一節曲譜課,用枯燥的音符和理論來麻痹一下自己受傷的神經。
然而,就在她踏上草坪邊緣的石板小徑時,一個黑影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猛地從旁邊一叢茂密的冬青樹后竄了出來!帶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汗臭、廉價煙草和幾天沒洗澡的餿味,猝不及防地擋在了她的正前方!
顧暖暖被這突如其來的攔路驚得腳步一頓,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待看清來人,一股強烈的、混雜著厭惡和惡心感瞬間沖上喉嚨!
是林銳。
但眼前這個人,幾乎讓她認不出來。曾經刻意打理過的頭發如今油膩板結,如同亂草窩頂在頭上。胡子拉碴,下巴和兩腮一片青黑,眼窩深陷,布滿紅血絲,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身上那件皺巴巴的T恤領口發黑,散發著一股酸腐氣。整個人不修邊幅,頹喪得像剛從某個橋洞底下爬出來,哪里還有半分當初在網吧里指點江山、在電話里嫌救護車吵的“陽光帥氣”?
“暖暖!暖暖!!”林銳的聲音嘶啞干裂,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腔和急切。他根本不給顧暖暖反應的時間,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伸出那雙同樣油膩臟污的手,死死抓住了顧暖暖纖細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暖暖!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他語無倫次,眼淚和鼻涕毫無形象地糊了滿臉,身體因為激動和某種巨大的恐懼而劇烈顫抖著,“我不是人!我豬狗不如!我瞎了眼!我被豬油蒙了心!暖暖你原諒我!你打我罵我都行!求求你!原諒我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發誓!我一定對你好!加倍對你好!你要什么我都給你買!我再也不打游戲了!暖暖……”
他哭嚎著,聲音凄厲,引來草坪上零星幾個路過的學生側目。那混合著口臭和絕望氣息的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顧暖暖臉上。手腕上傳來黏膩冰涼的觸感和巨大的力道,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生理性厭惡讓顧暖暖差點當場吐出來!
前世的格子間,被原生家庭榨干的窒息感;今生玩偶服里的悶熱,救護車鳴笛中那聲刺耳的“吵死了”;還有眼前這張涕淚橫流、寫滿了自私與丑陋的嘴臉……兩世的屈辱和憤怒如同被點燃的汽油桶,在她胸腔里轟然爆炸!
一股暴戾的沖動直沖頭頂——她想抬腳,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踹向這張令人作嘔的臉!把他踹進草坪的泥地里,讓他再也爬不起來!
但僅存的理智像一道冰冷的閘門,死死壓住了這股沖動。這里是學校,是光天化日之下。動手,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讓這個渣男有更多糾纏和賣慘的借口。而且,為了這種人臟了自己的手,不值得。
顧暖暖猛地用力,狠狠將自己的手腕從林銳那如同鐵鉗般骯臟的掌握中抽了出來!動作快而決絕,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嫌惡,仿佛甩掉的不是一個人的手,而是一塊腐爛發臭、沾滿黏液的垃圾。
“滾開。”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清晰地切割開林銳那令人作嘔的哭嚎,“林銳,別在這里演深情懺悔的戲碼,我看著惡心。”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如同高高在上的審判者,冰冷地俯視著眼前這個形容狼狽、如同喪家之犬的男人。陽光勾勒著她清冷的側臉輪廓,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那是對徹底沉淪、無可救藥之物的憐憫。
“再糾纏一次,”顧暖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毀滅力量,“我不介意動用點手段,讓你在這個學校,徹底待不下去。說到做到。”
那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林銳試圖營造的可憐假象。他臉上的哭嚎瞬間僵住,眼底的瘋狂和哀求被一種巨大的恐懼取代。他想起了顧暖暖如今在學校如日中天的名聲,想起了那個龐大而神秘的“新芽工作室”,想起了鄭教授對她的另眼相看……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他知道,這個曾經對他言聽計從、甚至愿意為他穿著玩偶服中暑倒下的顧暖暖,真的變了!變得如此陌生,如此強大,如此……可怕!
恐懼讓他瑟縮了一下,身體下意識地想要后退。然而,那點僅存的不甘和被徹底踩碎的男性自尊,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心里瘋狂舔舐。被拒絕的羞恥和被威脅的恐懼,瞬間扭曲成了更深的怨毒!
“呵……呵呵……”林銳突然發出一陣神經質的低笑,那笑聲如同夜梟啼鳴,充滿了破罐破摔的瘋狂。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顧暖暖,里面閃爍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光芒。他顫抖著手,從臟兮兮的牛仔褲口袋里,掏出了他那部屏幕碎裂、外殼磨損嚴重的舊手機。
“顧暖暖!你以為你翅膀硬了?可以隨便踩我了?”他咬牙切齒,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滑動,動作因為激動而顯得笨拙,“看看!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是什么?!” 他將手機屏幕猛地杵到顧暖暖眼前,幾乎要貼到她的鼻尖!
屏幕上,是一張明顯***角度的照片。光線昏暗,背景似乎是某個老舊宿舍的盥洗室隔間。一個女孩的背影,穿著單薄的吊帶背心,正微微彎腰,似乎是在整理衣物。烏黑的長發披散在白皙光潔的肩背上,線條優美而脆弱。雖然看不清正臉,但那身形輪廓,以及照片右下角無意拍到的半截熟悉的帆布書包帶子……足以讓顧暖暖認出,那是原主!
“怎么樣?”林銳的聲音帶著一種病態的得意和扭曲的快感,如同吐著信子的毒蛇,“你換衣服的照片!高清***!在我手機里存著呢!不想身敗名裂,不想讓全校……不,全網都看到你這副樣子吧?啊?!” 他喘著粗氣,眼神里充滿了報復的瘋狂,“現在!立刻!給我道歉!答應跟我復合!否則……我馬上就把這些照片發到論壇!發到網上!讓你徹底火一把!”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陽光依舊刺眼,草坪依舊青翠。但顧暖暖周身的氣壓,卻驟然降到了冰點。
她看著眼前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機,看著屏幕上那個屬于原主的、帶著脆弱感的背影,看著林銳那張因瘋狂和扭曲而顯得猙獰丑陋的臉。
沒有預想中的驚慌失措,沒有恐懼的尖叫。顧暖暖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數秒。
然后,一聲極輕、極冷、充滿了無盡嘲諷的嗤笑,如同冰珠滾落玉盤,清晰地從顧暖暖的唇間逸出。
那笑聲很輕,卻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扇在林銳那張寫滿瘋狂和得意的臉上。
顧暖暖緩緩抬起眼,目光不再是冰冷的漠然,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看跳梁小丑般的、帶著悲憫的審視。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就這點能耐?拿著這種拙劣的把戲,來威脅我?
“林銳,”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穿透力,“你真可憐。”
她的目光掃過那手機屏幕,如同在看一堆無用的垃圾:“幾張模糊的背影照?就這?” 她微微歪了歪頭,嘴角勾起一個極其諷刺的弧度,“你是不是忘了,原來的顧暖暖,連你的手,都沒讓碰過幾次?更別說別的。就憑這幾張連臉都看不清的破照片,你想證明什么?證明你是個只會***的、下三濫的猥瑣跟蹤狂?”
她向前逼近一步,明明身高不占優勢,但那強大的氣場卻逼得林銳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握著手機的手都在發抖。
“發啊。”顧暖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凜冽的鋒芒,如同出鞘的利劍,直指林銳,“現在就發!發到論壇!發到網上!讓所有人都看看,你林銳是個什么東西!看看是我顧暖暖身敗名裂,還是你這個***威脅前女友的渣滓,被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林銳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上!顧暖暖眼神里的篤定、不屑和那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徹底擊潰了他最后的幻想!她不怕!她根本不在乎!她甚至……在等著他發!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林銳!他握著手機的手劇烈顫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想按下發送鍵,手指卻僵硬得不聽使喚。他不敢!他承受不起那后果!
“不敢?”顧暖暖冷笑一聲,眼神如同看著一只在陷阱里徒勞掙扎的困獸,“那就滾。滾得遠遠的。別再讓我看見你。”
她不再看林銳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團污濁的空氣。抬步,準備繞過這個徹底崩潰的障礙物。
“媽的!顧暖暖!你這個***!你不得好死!” 極致的羞辱和恐懼終于沖垮了林銳最后一絲理智,他如同被逼到絕境的瘋狗,雙目赤紅,嘴里爆發出惡毒的咒罵,竟再次不管不顧地撲了上來,張開雙手似乎想抓住顧暖暖!
“林銳!你干什么?!”
“放開暖暖學妹!”
“又是你這個渣男!陰魂不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幾聲憤怒的呵斥如同炸雷般響起!幾個原本只是路過、卻被這邊動靜吸引駐足觀望的聲樂系學生,在看到林銳再次撲向顧暖暖的瞬間,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瞬間沖了過來!
三男兩女,都是高年級的學長學姐,身上還背著樂譜夾或樂器盒。他們迅速形成一個保護圈,將顧暖暖護在身后,怒目圓睜地瞪著林銳。
“林銳!你還要不要臉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學長,聲如洪鐘,指著林銳的鼻子怒斥,“之前在網上被罵得還不夠慘?現在還敢來騷擾顧學妹?!”
“就是!暖暖學妹現在是我們系重點關注的苗子!輪得到你這種垃圾來碰瓷?!”一個短發的學姐叉著腰,戰斗力爆表,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銳臉上,“還***?威脅?***是不是男人?!”
“滾!趕緊滾!不然我們叫保安了!告你性騷擾信不信!”另一個戴眼鏡的學長推了推眼鏡,語氣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
“暖暖學妹別怕!有我們在!這種渣滓敢動你一根手指頭試試!”護在顧暖暖身邊的學姐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轉頭看向林銳的眼神卻像刀子。
你一言,我一語,如同疾風驟雨般的口誅筆伐,劈頭蓋臉地砸向林銳。幾個聲樂系的學生,嗓門一個比一個大,中氣十足,引來了更多路過的學生好奇圍觀。指指點點的議論聲、鄙夷的目光如同無數根針,扎得林銳體無完膚。
他像一只被群狼圍住的喪家之犬,在正義的聲浪和無數道鄙夷的目光下,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他抱著頭,身體蜷縮著,剛才的瘋狂和狠厲早已消失無蹤,只剩下極致的狼狽和恐懼。他不敢再看顧暖暖那平靜得可怕的眼神,更不敢面對周圍無數雙憤怒的眼睛。
“我……我走……我走……”他語無倫次地嘟囔著,聲音細若蚊蠅,夾著尾巴,在眾人的唾棄和哄笑聲中,倉惶無比地、連滾爬爬地逃離了這片陽光下的草坪,身影狼狽地消失在遠處的樹叢后。
一場鬧劇,在眾人的聲援中草草收場。
“暖暖學妹,你沒事吧?”護著她的學姐關切地問,遞過來一張紙巾。
“沒事,謝謝學長學姐。”顧暖暖接過紙巾,擦了擦被林銳抓過的手腕,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黏膩的觸感,但心頭的陰霾和惡心感,卻被這突如其來的、純粹的善意驅散了不少。她真誠地道謝,目光掃過眼前幾張寫滿關切和義憤的臉龐。
“嗨,客氣啥!這種渣男,見一次罵一次!”短發學姐豪爽地揮揮手。
“對了,暖暖學妹,你這是要去聲樂系上課?”戴眼鏡的學長推了推眼鏡問。
“嗯,想去旁聽一下曲譜課。”顧暖暖點頭。
“那正好!一起走啊!我們也要去上課!”高大學長熱情地招呼。
“來來來,加個群!”短發學姐立刻掏出手機,“這是我們聲樂系大三大四的交流群,暖暖學妹你也加進來!以后有什么樂理上的問題,直接在群里問!保準有人秒回!”
顧暖暖沒有拒絕這份熱情。掃碼,加入那個名為“聲樂狂想曲”的微信群。群里瞬間因為她的加入而炸開了鍋,各種歡迎的表情包刷屏。
“歡迎暖暖女神!”
“暖暖學妹求簽名!”
“暖暖學妹,聲樂有不懂的盡管問!包教包會!”
顧暖暖看著瞬間熱鬧起來的群消息,感受著手機輕微的震動,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真心的、帶著暖意的笑容。這感覺,比那張冰冷的、代表著天文數字的存單,似乎更熨帖人心。
***
聲樂系的階梯教室,光線柔和。講臺上,頭發花白的老教授正用鋼琴示范著和聲的走向,聲音洪亮而富有***。黑板上畫滿了復雜的五線譜和各種標記。
顧暖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身邊是剛才幫她解圍的幾個學長學姐。她攤開嶄新的筆記本,手中的筆在紙上快速移動,記錄著教授講解的每一個要點:調式、***、轉位、終止式……那些前世只存在于流行歌曲里的模糊概念,此刻被系統而清晰地拆解、闡釋。她聽得極其專注,眼神銳利,仿佛要將每一個音符、每一條理論都刻進腦子里。系統的曲譜是金手指,但自己若連基礎樂理都不通,兌換出來也只是廢紙一張,更遑論去指導別人演唱或制作?她必須補上這塊短板。
旁邊的短發學姐蔣蕓,時不時側頭看一眼顧暖暖那堪稱“學霸”級的筆記速度和專注側臉,悄悄在群里發消息:
“***!暖暖學妹聽課好認真!筆記記得比我這個本專業的還全!”
“感受到了學神的碾壓……”
“她剛才問我屬七***解決到主***的音響效果差異,問得賊專業!”
群里又是一片“膜拜學神”、“暖暖求帶”的刷屏。
兩個小時的課程結束,顧暖暖感覺收獲頗豐,筆記本上也密密麻麻寫滿了干貨。教授剛宣布下課,蔣蕓就熱情地湊過來:“暖暖!感覺怎么樣?能跟上嗎?”
“嗯,教授講得很清楚,就是有些地方還需要再消化一下。”顧暖暖合上筆記本,微笑道。
“沒事!慢慢來!群里隨時問!”戴眼鏡的學長李哲也走過來,“對了,下周有門現代流行音樂編曲分析的選修課,特別實用,要不要一起來聽?”
“好啊!求之不得!”顧暖暖眼睛一亮,立刻答應。
“那就這么說定了!”蔣蕓開心地一拍手,“走,暖暖,一起吃飯去?食堂新開了個小炒窗口,味道不錯!”
顧暖暖婉拒了熱情的邀約,表示工作室那邊還有事。告別了蔣蕓、李哲等學長學姐,她獨自一人背著包,走在回宿舍區的林蔭道上。夕陽將樹影拉得老長,空氣中浮動著傍晚特有的寧靜。擺脫了林銳的糾纏,在聲樂課上汲取了知識,又收獲了意外的善意,顧暖暖的心情如同被雨水洗過的天空,澄澈而輕松。
就在她即將走出這片林蔭道,拐向宿舍樓方向時,一陣極其干凈、清澈的男聲哼唱,如同山澗清泉滴落玉石,毫無預兆地、輕柔地飄了過來,瞬間攫住了她的心神。
那旋律簡單卻異常動人,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未經世事的純粹和淡淡的憂郁。嗓音清亮,氣息平穩,真假音轉換流暢自然,像月光洗過新雪,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魔力。哼唱的歌詞含糊不清,更像是隨性的吟哦,但那份獨特的音色和樂感,卻如同磁石般牢牢吸引著顧暖暖。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側耳傾聽。聲音是從旁邊那棟老舊的、爬滿常春藤的藝術樓里傳來的。一樓最角落那間琴房的門虛掩著。
顧暖暖循著聲音,放輕腳步走了過去。她沒有立刻推門,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外,隔著門縫,聽著里面流淌出來的歌聲。那聲音時而低回婉轉,如同訴說心事;時而清越悠揚,帶著沖破迷霧的希冀。沒有伴奏,只有人聲,卻純凈得讓人心醉。這聲線……讓她莫名想起了前世那個才華橫溢、聲音同樣清澈溫暖的歌手——汪蘇瀧。
里面的哼唱告一段落,似乎是在試音,接著,一段流暢而帶著點小憂傷的吉他前奏響了起來,伴隨著輕輕的掃弦聲。
顧暖暖不再猶豫,抬手,屈指,在虛掩的門板上輕輕叩了三下。
叩、叩、叩。
吉他聲戛然而止。
幾秒鐘后,門被從里面拉開。
傍晚金紅色的夕陽光芒,如同融化的金水,瞬間涌入略顯昏暗的走廊,也勾勒出門內那個抱著木吉他的少年身影。
他逆光而立,身形修長挺拔。簡單的白色棉T恤,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清爽干凈的短發,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水微微濡濕,貼在光潔的額角。他的臉龐還帶著些許未褪盡的青澀,但眉眼輪廓已然清晰俊朗,鼻梁高挺,嘴唇的線條干凈利落。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如同林間初生的小鹿,帶著一絲被打擾的驚訝和尚未散去的、沉浸在音樂中的純粹光芒。
“同學,請問……有事嗎?”少年開口問道,聲音和他唱歌時一樣,清澈溫和,帶著點禮貌的疑惑。
顧暖暖站在門口的光影交界處,看著眼前這個干凈得如同初春新雪、抱著吉他的少年,剛才被林銳攪起的最后一絲陰霾也徹底消散。她微微一笑,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一種發現璞玉的驚喜:
“你好。剛才在外面,被你的歌聲吸引過來的。”她坦率地說,目光落在他懷里的吉他上,“唱得非常好聽,聲線很特別。”
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泛紅,靦腆地笑了笑:“謝謝……隨便瞎哼哼的。”
“我叫顧暖暖,表演系的。”顧暖暖自我介紹,直接切入主題,“我最近剛成立了一個工作室,叫‘新芽’。正在尋找有潛力的音樂人。”她看著少年的眼睛,語氣真誠而帶著邀請,“你的聲音和樂感都非常好,很有天賦。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簽我的工作室?”
“新芽工作室?”少年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顯然對這個名字很陌生。他抱著吉他的手微微收緊,猶豫了一下,還是坦誠地說道:“顧學姐,謝謝你的賞識。不過……我其實,報名了下個月芒果臺舉辦的‘青春偶像練習生’……” 他的眼神亮了起來,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憧憬和野心,“我想……先試試那個舞臺。出道的話……可能還是想走更主流的路線。”
顧暖暖了然地點點頭。選秀舞臺,確實是很多懷揣明星夢的年輕人夢寐以求的跳板。她沒有立刻反駁或試圖說服,只是平靜地問:“參加選秀,和你簽我的工作室,沖突嗎?”
少年又是一愣:“啊?不……不沖突吧?只是……”
“我的工作室,不是賣身契。”顧暖暖的聲音清晰而有力,“簽了,你依舊是自由的。參加選秀,是你的權利和選擇。工作室會為你提供支持,而不是束縛。”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夕陽的余暉落在她臉上,映得那雙眼睛格外明亮和篤定:“而且,我手里……正好有幾首新歌。”她微微停頓,加重了語氣,“我覺得,非常、非常契合你的聲線。如果你簽了,這些歌,你可以帶到‘青春偶像練習生’的舞臺上去唱。”
少年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呼吸似乎都停滯了一瞬!原創歌曲!契合他聲線的原創歌曲!對于一個渴望舞臺、渴望證明自己的新人來說,這簡直是無法抗拒的誘惑!在競爭激烈的選秀舞臺上,一首量身打造的好歌,絕對是脫穎而出的核武器!
“真……真的?”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緊,抱著吉他的手下意識地用力。
“當然。”顧暖暖語氣肯定,“新芽工作室或許現在名氣不大,但資源和誠意,絕對足夠。”
她看著少年眼中劇烈閃爍的掙扎、心動和巨大的不確定性,知道火候已到。她不再多言,從隨身的帆布包里(依舊是那個包)拿出便簽本和筆,快速寫下一串號碼,撕下。
“這是我的電話,也是微信號。”她將那張小小的便簽紙,輕輕按在了少年手中抱著的吉他琴譜上,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不用立刻答復我。好好考慮。想清楚了,隨時聯系我。”
她的目光再次掃過他干凈俊朗的臉龐和懷里的吉他,留下最后一句話,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
“機會,新芽給得起。自由,新芽也守得住。”“哦,對了,我是你學妹,不是學姐。”
說完,她不再停留,對少年微微頷首,轉身,步履從容地走進了夕陽鋪就的林蔭道深處。
少年怔怔地站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張還帶著顧暖暖指尖溫度的便簽紙。他低頭看著琴譜上那串數字,又抬頭望向顧暖暖消失在林蔭盡頭的背影。夕陽的金輝給她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神秘而強大。
琴房里,吉他安靜地躺在他懷里。夕陽透過窗戶,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空氣里,仿佛還殘留著剛才那首未完成的歌謠,以及那個名叫顧暖暖的學妹,留下的、充滿誘惑與未知的邀約。